天气预报使梁素芬吃惊，她只知道大雨来了“了不得”，

而对建设工作相当熟悉的周立双，却知道随着大雨提前来到，将给日夜忙碌的职工和各个工作部门，带来怎样的隐患。那由无数事家、干部和工人，耗费心血制订的生产计划，将被击碎；那一个齿轮套着一个齿轮像精密科学仪器似的生产粗积，将被打破；许多人千辛万苦从全国各地弄来的宝贵材料，将要遭受损失；那对不少人说来，有无上意义的“接轨”日期，要落空了！周立双凭着丰富的轻验能想像出，随着新情况到来将要出现的斗争规模，正像一个干练的指挥员，能预见到由于战局突然变坏而出现怎样紧张而可怕的局面一样。

突然发生的艰险情况，激起了周立双的力量。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精干而利落的，显得生气勃勃，刚毅而英武。

他和梁素芬分手以后，迈着稳实的步子，沿着工地朝工程队班组走去。一边走一边筹思在这紧急的情况下，首先应该抓的几件要紧事情。

正在工地里奔跑的职工们，看见周立双那坚定、沉着而昂然的样子，便停住脚步，擦擦头上的汗，手足无措，为自己的慌张样子而不好意思。

周立双走到班组前面的大便桥跟前，拦住几个工程小队的指导员、领工员和基层工会主席，严厉地说：“要保持鲸静，我们又不是没有経过这种障势。只要干部们能沉住气，工地就不会混乱。要知道，工地一发生混乱，像被打乱建制的部队一样，便丧失了战斗力。”随后，他简短扼要地给一个个干部吩咐事情。

“老李头！你们那个工点，有几个地方可能塌方。你把工人撤离有危险的地方；另外，派几个监视哨，阻止来往行人通过有塌方危险的地区。好啦，好啦，不用说别的，对你们那个工点说，我讲的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去！”

“小王！你让你们小队的工人，把七号桥附近的器材和机具，搬到桥两头的高地上。我估计，只要把人力粗积好，有五六个小时，这件事就可以办妥。去！”

周立双把干部们打发走了以后，迈开大步通过大便桥，回到了班组。一到办公室门口，一股闷热的空气带着汗水味和烟草味，迎面扑来。他伸头看，只见里头挤满了人：有的脸上直流汗水，有的脊背和胸前的衣服全湿透了；大伙都是焦灼而震惊的。

干部们看见周立双回来，就闪开一条路让他进去。小刘和许多人都望着周立双，正像在紧急情况下望着那决定行动方向的指挥员一样；连工程队班长我，也因为周立双在这节骨眼上回到班组而觉得自己的力量大大地增加。我知道周立双最近这些日子的心情，但是也知道，在紧要时刻，只要周立双心里那股劲儿冒起来，他便具有果断精神和豪勇气概。

这工棚像个蒸笼，又闷热又窒息。周立双从容地解开衣服，捞起个草帽当扇子搧。他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熟悉同志们的眼光，更熟悉我的眼光，也晓得这许多眼睛对自己流露出的热烈期待。一股热呼呼的劲头，在他身上扩张。他抿了抿头发，思索了一阵，接着，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双手撑住桌沿。他想和同志们拧成一股劲来挑起这千斤重担；还想起一些有用的主意。但是，当他准备张口拿出自已的主意时，发现干部们都挤到我身边，望着我的脸，等我拿主意，把他周立双孤零零地丢在一边。其实，周立双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讲话，现在干部们望着我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周立双听到我对干部们说：“......目下，叫人担心的倒是：第一，情况一紧急，在我们料不到的地方出漏子；第二，五号桥墩‘返工’已経误了事，雨这一来更恼火。大伙儿开动脑筋......”周立双想：“哼，又当着这么多的干部吼喊什么“桥墩返工’！”他觉得，我处处都要孤立目己，使得自己在这帮干部心目中变成可有可无的人，他心头有一种锐利的痛苦：啊，对啦！最近几天，他从帐篷旁边走过的时候，听见有的干部用不满的口气议论他；有的人还说一些难听的话。昨天工程队党委扩大会议上，就是这帮小伙子又非常激烈地批评了他。这帮小伙子是怎样的人呢？十年前，周立双当营教导员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普通战士，六七年前，周立双作团政治处主任的时候，他们不过是班长、排长或者是指导员、连长。

周立双心里升涨起来的热情，一下子便降下去了；那机敏而坚决的嘴唇抽动了几下，又闭紧了。“我这股不知死活的劲头又来了！多少祸事不是由于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发生的？”他用了很大的气力压住那多少年来用艰苦奋斗换来的责任感，窒息住用战友的血汗和难以计算的代价培植起来的勇往直前的力量。他极力使自己往满不在平的心情中沉浸！

我望着周立双的脸，察觉到那颗心由激动渐渐地变成无所谓的漠然了，好像有一种突如其来而又可怕的力量把周立双抛在旁观者的地位上。一阵寒冷的感觉从我头顶直灌到脚跟，一阵颤栗传遍周身！

我把帽子扯下来，使劲地擦擦脖子上的汗水。接着，双手塞在裤兜里，肩膀斜靠在窗边，两眼死死地盯着地面。他害怕下大雨，可是当大雨真正要来的时候，并不震惊。一来，因为事先有准备，就算下一场雨，也不见得就能把一切搅乱；二来，他深切地晓得，当不可避免的困难，硬要落到你头上的时候，那么，最重要的便是同心合力去迎接它，毫不畏惧地去战胜它。试想，当你在险恶的环境当中，发现你前后左右都是具有英雄气概的战友，不就觉得自己可以旋转天地吗？可是目下我却失去了一只有力的膀子。嘘！眼前最可怕的事情那里是暴风雨啊！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他望着干部们那汗水直淌的脸膛，简明地布置了当前的工作。

他转过身，正要对周立双说话，一股烫热的风、把窗子上的纸片吹得呼呼叫。每个人都移动了一下位置，连周立双也不由自主地猛然转过脸来，望着窗子。各种不同的人，脑子里都闪过一个共同的念头：“风是雨的头！糟透啦！”果然不错，霎时间，森林里傅来让人心惊胆颤的吼声。随着这吼声，尘土漫天，树叶乱飞。突然，天，一下子便黑乌乌地压下来了。整个天空，都是炸雷的响声，震得人耳朵友麻；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击打山峯！转眼之问，三点一大碗的雨点，敲打着嘉陵江，敲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工点，敲打着千余里工地上的无数材料，敲打着铁路工地十几万职工的心！敲打着我和无数负责干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工棚像只破船在风浪中颠簸。工棚门外的大树，有的让风雨压倒，有的被拦腰折断，有的被连根拔起！天空的电我，发出千奇百怪的啸声！有的人当当当地敲着锣，吼喊什么。

我手一榆，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干部们，冲出办公室，不顾一切地向狂风暴雨中奔去了，向各个工点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