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梦瑶无言以对。

按照目前神农架旅游相关部门的决定，自2020年8月8日起至今年年底，神农架所有的A级景点全部免门票，景区收费二次收费项目、交通车不含在活动中。

神农架“十一”黄金周免费的景点，包括香溪源、官门山、天生桥、神农坛、神农顶、大九湖、天燕、红坪镇画廊谷和巴桃园这些平时的热门景点。

按道理来说，木鱼镇的旅游状况应该会比她现在看到的更红火才对。

“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我觉得你还没有发现。”何鑫将车停在香溪商业街的停车场，随后他撑着一把双人伞为楚梦瑶打开车门，请对方下车。

楚梦瑶对于何鑫如此体贴的绅士举动，显得受宠若惊。

“午饭就在我爸经常光顾的这家吃，已经预定好了。”他带着楚梦瑶去了上次请她吃饭的地方。

他们在小包间落座后，楚梦瑶迫不及待地问道：“鑫哥，我到底疏忽了什么？”

“你觉得如果木鱼镇还是有与往年一样多的客流量，当地旅行社有那么多导游接待吗？”何鑫抿了一口茶，反问道。

“这......”楚梦瑶咬了咬嘴唇，低头小声说道：“这可不好说。”

何鑫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窗外朝这边走来的几个人说道：“你看那名穿黑色衣服的女孩，是不是导游？”

楚梦瑶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名穿着黑色薄羽绒服的女孩，胸前挂着导游证IC卡。

她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导游证IC卡挂上，对何鑫说道：“鑫哥，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话说完之后，她立刻出门去找那名年轻的导游小妹。

经过短暂的攀谈，楚梦瑶收集了足够多的信息。等她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上齐了。

“谈得怎么样？”何鑫为她夹了一筷子肉菜放在面前的碗里，关心地问道。

楚梦瑶如实回答道：“说是因为疫情，神农架的旅行社经营状况不太好。导游长期失业，为了维持生计，大部分外出务工了。她本来是组团社的全陪，现在被迫还要做地陪的活计。”

所谓全陪，就是客源地的旅行社组团之后，派出的全程陪同导游。全陪导游的任务是方便路上安排客人的食住行，以及到了目的地监督地方旅行社和导游的接待流程。

地陪，指的是旅游目的地的接待旅行社派出的地方陪同导游。地陪导游的主要任务是安排游客的食宿游，负责讲解地方的历史文化和景点。

“我记得以前的旅行社很少有专门的导游部，就算有些大旅行社有导游部，往往也只是维持在某个基本的数量上。到了黄金周这种客流量巨大的时期，一般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大都是请挂靠在导游协会的兼职导游。”何鑫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没错。”楚梦瑶点头，“遇到疫情之后，湖北的旅行社尤其是武汉，倒了一大批小型旅行社。养导游对于小型旅行社来说，成本比较大，不划算。”

“所以啊，你有没有想过，将你考导游证的经验用在培训当地向导上？”何鑫语出惊人。

楚梦瑶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我编写一本考导游证的备考知识点，让当地的向导学习之后去考导游证？”

当地的向导多是有野外生存经验的户外徒步专家，他们可能有私教证或者拓展训练师资格证，却鲜少有导游证。

“只要本地符合包括条件的，又有志于增加就业渠道的人士，都可以尝试嘛。”何鑫的思路比较开阔。

楚梦瑶沉思片刻，同意道：“这倒是好个办法，技多不压身，谁也不嫌多。”

“你知道木鱼镇大概能接待多少人吗？”何鑫继续抛出新的问题。

楚梦瑶回忆了一下，马上回答道：“根据我之前的了解，今年五一的时候，文化旅游发展办曾经做过类似的调查。相关数据显示木鱼镇上的八个行政村和三个社区在内，一共有七百七十六家酒店、农家乐和民宿，总计可以接待两万多人。”

这些属于对外公开的数据，她告诉对方并无不妥。

“你还挺清楚的嘛。那我告诉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吧。”何鑫喝了一口汤，破天荒地卖起了关子：“你觉得来木鱼镇避暑的固定群体，对这里的旅游经济发展更有利吗？”

“应该是人越多越好吧？”楚梦瑶歪头，哪里人多，哪里就会有更多的生意机会吧。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何鑫没有立刻揭晓答案，而是循序渐进地解释道：“往年木鱼镇到了夏季便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外地来木鱼镇避暑的固定群体，至少有七成是武汉中老年市民来此地避暑的，而这些人中大部分还在这里购买了房产。”

“这样形成的人流量并不是度假旅游经济客源，而是避暑短居群体。这些人衣食住行都可以自行解决，他们除了在街上买菜这些固定消费之外，并不会像真正来度假的游客那样产生高于日常的非固定花销。”

“一旦这种避暑短居的人过多，超过了当地的最大接待量，对当地居民和旅游从业者来说，旅游经济收入反而只会越来越低。这就是旅游房地产行业对本地旅游度假市场的实际性破坏。”何鑫的长篇大论说完之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梦瑶，像是要把对方看穿一样。

楚梦瑶听了目瞪口呆，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好了，别想了。”何鑫也没有想过为难对方，转移话题道：“剩下的菜你打包回去，晚上还能再凑合一顿。”

“那你下午有什么其它安排吗？”楚梦瑶眼巴巴地问道。

何鑫接下来的一番话，像是重炮一样击打地楚梦瑶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谈。哦，对了，你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官门山、古老植物园、天梯和大九湖的导游词。我向一位带女儿来玩的老总，介绍了你策划的儿童肠道菌群康养线路，他们打算明天试试看。我让他们明天早上七点去你楼下接你，车牌号和人员基本情况，我现在发给你。”

“这么突然吗？”楚梦瑶盯着手机上的消息，一时半会还处于懵懂状态。不过，她的职业素养还算不错，下意识地回复道：“如果还要去红坪镇的话，就不能直接从神农顶去大九湖，而是从红坪镇官封村走古盐道进入东溪，那之后就是大九湖乡的管辖区域了。”

“明天是四号吧，你就先带他们去木鱼镇周边的景区逛一逛，红坪镇和大九湖乡后天再去好了。饭菜打包好了，我就送你回去休息。”何鑫喊来服务员打包，顺便结了账。

何鑫在送楚梦瑶回去的路上，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强调道：“一旦发生了任何让你觉得受委屈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立即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尽快赶去接你。”

得到了何鑫如此郑重的承诺，楚梦瑶内心的担忧消散了一大半。

回到宿舍后，她赶紧温习了相关的景点知识，准备明天大展身手。

第二天一大早，楚梦瑶起床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装了口粮和蜂蜜水，还戴上了周书记发给自己的特别通行证。

根据何鑫发来的消息，对方应该是开一辆隶属某直辖市车牌号的黑色宝马。司机、省级单位的陪同人员、老总及其小女儿。除了小女孩外，其余都是中年男性。

楚梦瑶根据这些信息找到了对方，顺利地上了车。老总对她的讲解十分满意，这一天过得宾主尽欢。到了晚上七点多吃完了晚餐，司机才开车送楚梦瑶回家。

到了第三天，五号一大早，楚梦瑶照例收拾了一番，再次踏上了旅途。

“大九湖位于川鄂交界处。是一片沼泽地—山涧盆地，是亚高山的一片湿地。这中间是十七平方公里的一马平川，在‘抬头见高山，地无三尺平’的神农架群山之中，深藏着这样的平地十分罕见，大九湖因此享有‘高山平原’的美誉，并被称为湖北的‘呼伦贝尔大草原’。”过了官封村，楚梦瑶对车上的老总讲解道。

“民国时期的房县县长贾文治在《神农架考察记》中这样记载道：‘大九湖为川鄂相交之高原盆地，东西狭而南北广，纵横五十余华里，约计面积37500余市亩。乃巫、房、巴、竹行旅之孔道，为川鄂商业交通之要卫，地形超越，山水环抱，有控制川巴之优势。土地平旷，流水不通，浸酿成湖，不利农作......’”

当他们到了大九湖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小姑娘也有些累了，老总我们去宾馆开房休息吧。”陪同人员建议道。

老总看了看一脸疲倦的女儿，于是点头同意道：“那麻烦你安排了。”

“那好办。开三间房。”陪同人员对宾馆前台说道。

老总拿了房卡，就带着女儿先离开了。

楚梦瑶也没在意，她以为老总和女儿一间房，陪同人员和司机一间房。

“导游走吧，你也累了吧，和司机一起好好休息吧。”陪同人员一脸猥琐地看向楚梦瑶，对方手里拿了一张房卡，司机手里拿了另外一间房的房卡。

楚梦瑶瞬间觉得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坚决地拒绝道：“我不和司机一间房，要么给我再开一间房，要么送我回去。”

“哎呀，你别当我不知道，导游总是和司机一起睡的。”那陪同人员嘴贱地说道。

导游一直是被社会污名化的职业之一，的确是有害群之马，并且一锅老鼠屎害了一锅粥的情况屡见不鲜。但是，楚梦瑶不是这种人，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拿起电话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何鑫的电话，没想到对方立即就接通了。

楚梦瑶呜咽地哭诉道：“鑫哥，你这是介绍的什么人啊！那个陪同的家伙要我跟司机一间房睡，还说我是过来侍候他们的导游。我堂堂政府工作人员，想着利用节假日为当地旅游发展做贡献，我容易吗？你到底怎么向他们介绍我的啊？”

“你别哭，我马上过来接你，不用理会那个王八蛋。”何鑫听了气得呕血，向他父亲说明了情况，马上开车去接楚梦瑶。

陪同听了楚梦瑶的一番哭诉，马上变了脸，赔笑道：“对不住啊，要不我们换换房间吧，我和司机一间，你一个人一间？”

“不必了。我的义务工作完成了，就不奉陪了。”楚梦瑶冷硬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过了近一个小时，何鑫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何副总，好久不见。一起吃个便饭再说？”陪同立即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

何鑫勾唇冷笑道：“高攀不起。”他冲着楚梦瑶扬了扬下巴，“妹子，跟哥回去吃饭，爸还等着呢。”

“好嘞！”楚梦瑶听了眉开眼笑，抹了抹哭得红肿的双眼，挽着何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