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该做决定了，我作为基地负责人的最后一个决定。”

秦部长的脸色平静下来，想通了似的，语气坚定地说，“基地管理层现在只剩两个人，我和老王，实际上已经不适用责权结合的管理原则。我决定，放弃领导责权，建议各部门负责人也都放弃，以后在基地里我们人人平等，一切大小事务，均由全体人员投票决定。”

他这是打算采取全员公投制。

“好！”

老王随即附和，“咱们现在总共才十多人......十四个，公投操作起来很简单，一人一票，充分尊重每个人的意见，赞同与否，现场立马出结果。”

秦部长说：“我放弃投票权。咱们当中总得有一个人来主持公投，提出议案，执行大家的决定。这事最难办，让我来干吧。”

“我同意。”老王看向众人，“大家认为公投怎么样？”

八宝也跟着转头看了看，他见多数人脸色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的眯眼养神像在回味食物滋味，只有寥寥几人点头表示赞同。

“林主任。”老王直接点名问，“你有意见吗？”

“公投......”老太婆语气冷冷说，“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力。”

“咱们公投可以事先协商为重嘛，人人自由表达。”老王说，“我相信，在场各位都是高素质人士，不以私利，滥用投票权。”

老太婆没再搭理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声，讥讽意味明显。

秦部长叹口气，然后说：“这事不用再讨论了，我最后行使一次管理权，让我来拍板，从现在就开始公投。

今天第一个提议：维持现有的食物配额，但把供餐时间缩短为每十二个小时一次。请大家表决，简单点，同意的不用表态，反对的人请举手。”

这话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大家顿时有了反响，精神大振。

八宝也跟着激动起来，这意味着每天可以吃两餐，食物翻倍啊，以后不会再饿得那么难受了。

至少在断粮饿死之前还能吃口饱的。

八宝有点紧张，看大家怎么决定。很好！他见没人举手反对，老太婆也没举手，低着她那一颗干瘪的骷髅头，不知在心里琢磨什么。

公投结果立竿见影，立刻就执行。

秦部长当场授权，让老李调整机器供餐数据设定，改动后，所有人的手环显示用餐倒计时为12小时，食堂信息窗显示的最后时刻变为：72:00

数字刺眼，提醒大家只剩下72小时。

仅三天时间！

以前，对公开展示这个最后时刻，有人提过意见，认为这不合适，这会徒增焦虑感，给人造成很大心理压力。

但更多的人支持公开，他们宁愿陷入极度焦虑，也要保持信息透明。

他们认为在这种快饿死了的非常时期，应该有充分的信息知情权，即使信息管控对人更有益，也不能因此剥夺人们的知情权。

他们每天看着最后时刻的变化，亲眼见证那一串触目惊心、让人惶恐不安的数字跳动，清晰感受着死亡步步逼近的提醒，在明明白白地等死。

他们还支持让机器为人分配食物，也是同样的道理。

机器的使用虽然也有弊端，但机器不会像人那样滥用权力自谋私利，供餐至少可以做到相对公平。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不担心食物分的少，而是担心分配的不公平公正。

“今天第二个表决。”秦部长接着说，“后勤部老李的打骂行为，间接导致了冈山先生死亡。我提议，按照冈山副部长在生前做的处理决定，扣除老李一次的营养餐。”

这次表决也没人反对，老李自己举了手，但他作为当事人不算数。

公投结果就是，让老李再次改动机器数据，扣除了下一次他的营养餐分量。

死亡时刻变为：81:00

他们的存活时间延长了一丁点儿。

“今天表决就到此为止，下次用餐继续。”

秦部长对老太婆说，“林主任，我下次还是要提议，酌情取用智脑，解决大家面临的困境，还是那句老话，人活着才有意义，只有彻底解决了生存危机，我们才能做到重建文明，请你慎重考虑。”

老太婆不可置否，但见她神色痛苦纠结。

“林主任，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握住原则和底线，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秦部长缓和了语气说，“在我们基地里，除了冈山先生，你最了解灵境系统，最合适由你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如何取用，不影响灵境世界的正常运行。林主任，恳请你考虑，为我们的将来，为人类文明的复兴担起重任。”

“我会好好考虑的，但不要再叫我主任了。”

老太婆低声说，“以后就叫我刽子手，这种砍头落地的事尽管让我来干。”

秦部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随后，现场为冈山先生举办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

大家鞠躬行礼，告别遗体。

秦部长用庄严肃穆的语气说道：“今天，我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悼念冈山先生，对这位科学泰斗的逝去，表达深切哀思。”

大家再次鞠躬行礼，秦部长继续致追悼词：

“冈山先生享年七十六岁，他出生在福冈县，毕业于京都大学医学部，后到麻省理工学院研读博士，在分子细胞生物学领域取得巨大成就，因此获得诺贝尔科学奖，随后与我们合作，成为了第三代灵境系统研发工程的领军人物之一。

“冈山先生大爱无私，作为国际合作的科学巨人，从2035年起至今，在扎根我们基地长达三十四年的时间里，冈山先生与我们同心协力工作，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奉献了毕生最宝贵的知识财富，并为之付出生命，为我们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精神遗产。

“冈山先生的诺贝尔获奖感言，曾经说过‘思想是人类的灵魂，蕴含着强大的创造力量。我们用生物技术创造的生物计算机，将刺激人类科学攀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通过生物智脑联网，创造出一个把现实与思想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拟真世界，在将来，只要我们能梦想的，我们就能够实现。’今天在此，我郑重承诺，我们将继承冈山先生的遗志，肩负使命，重建人类文明，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最后鞠躬行礼，全体默哀。

“愿冈山先生含笑九泉，遗爱千秋，永垂不朽！”

追悼会结束。

老太婆对秦部长说：“我要汇报一件事。”

秦部长摆了摆手：“我不是上级了，有事请说吧，我们商量。”

“今天传感发现了一个重要目标人。”

老太婆看了看八宝，“他感应到老刘，在灵境世界的时间2019年8月24日，那是我们五十年前历史轨迹转变的一个关键时刻。”

“老刘！”

秦部长与老王对视了一眼，诧异问，“历史上那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太婆说：“初步推测，跟末日灾难的溯源有关，但我还不能完全确定，历史线索整理不够清晰完整，我在查。”

“你是说，老刘与末日灾难有关？”秦部长吃惊问。

“他可能是推动世界大毁灭的初始点。”

老太婆说：“另外还证实，在灵境世界里，已经安全地越过这一初始点，发生了与我们历史轨迹不同的改变。”

“好消息。”秦部长点头，“这说明灵境世界不会重蹈覆辙，走上我们的老路。这事很关键，等你查实以后出一份详细报告。”

“但有什么用呢。”老王不以为然，“咱们死了以后谁来维护系统运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灵境世界无论有多么美好，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老太婆刚要回话，只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阴郁的声音：“你还不明白吗，她是在找借口，不让我们吃智脑。”

八宝看过去，见说话那人是科技部的老何。

声音沉闷嘶哑，像是憋在漏气的胸腔里发出来的，老何说：“还装模作样讨论什么，省口气吧，走了走了，等下次我们来直接投票。”

转身离开食堂，看背影失魂落魄像一条丧家犬。

事已至此，大家没兴趣再讨论下去，就都散了，各回各的部门。

老李操控货运机收拾遗体，运送至机器做自动回收处理。

八宝跟老太婆坐电车返回传感输出部，离开食堂时，信息窗显示的数字还没变动，但他知道，最后时刻必定会延长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