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生轻手轻脚地楚九歌丢在榻上，见她睡得安稳，才放心离去。

可没走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许久不见的招财一脸不悦，走到楚九歌面前端详她片刻，没好气地道：“装什么呢，你什么酒量我还不知道？”

屋中寂静了一瞬。

原本在榻上熟睡的楚九歌忽然睁开了眼睛，滴溜溜一转，看着招财笑了。

“我这不是做做样子嘛，读书人都好面儿，万一不喜欢我这种女中豪杰呢？”

招财的嘴都撇到了天上去：“你一镖局大小姐巴巴跑来讨好一穷书生，还讲究什么面儿不面儿的？”

方才喝酒喝得口渴，楚九歌从榻上翻身而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嘲讽地瞟着招财。

“那你呢？你可是咱朝歌城最有名钱庄的大公子，我的未婚夫韩籍，不也还是自降身份，改了个土名招财，跑来个人家做账房？”

一提到这件事，招财的脸又沉了几分，唉声叹气地坐到楚九歌的身旁。

“你明知道，还跑来做什么！”韩籍竭力压着声音，“若叫掌柜的知道了，还有我的好？”

楚九歌垂眸，静静喝了几口茶，嘟囔：“我家那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招财微怔，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由得沉默。

他与楚九歌也算是个青梅竹马，却互看不瞬，拳打脚踢地长大了。

可楚九歌仿佛从生下来便是个习武的料子，没个几年的功夫，招财便打不过她了。

楚家老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一向觉得姑娘家好好养着，知书达理，长到差不多便送出去嫁了，可楚九歌就是这般“不争气”，功夫比家里那几个兄长都要好。

而说到诗书，她也确确实实是没这个头脑。

这几日楚九歌四处在外游荡，到底还是触了楚老爷的霉头，这为了让自己以后日子好过些，也叫楚老爷瞧她顺眼些，楚九歌便想出了个歪招——

若能将那天才书生请回自家，叫老爹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文化人的朋友，老爹脸上都会乐开花。

可这箫云旌没请成，她又不好回家找骂，只能暂时躲在这故人庄从长计议。

韩籍一听，只觉得头皮都麻了：“我说姐姐，你整日住在这里是置我于何地啊？”

楚九歌也不乐意了：“我不说，谁知道你是韩氏钱庄的少爷？”

“你？就你那张嘴？”韩籍愁苦得整张脸都皱巴了。

楚九歌瞧不上他那窝囊样，却也觉得有些可怜，只能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扯过来：“行行好，我是来帮你的！我都听说了，你家掌柜的整日与那姓宋的小白脸眉来眼去，若我能带走箫公子，也将那小白脸一并带走，如何？”

韩籍不由愣住了。

半晌，他抹了把脸，下定决心：“行，我帮你，就这么说定了！”

出了屋门后，大堂已不见一人，唯有一桌残羹冷酒。

韩籍呆呆地坐在门前，望着天空一轮明月，思绪瞟回了几年前的灯会上。

他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女人堆里，听着那些女子戳着他脸上的面具对他指指点点，他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四处吼着：“我是箫云旌！我是箫云旌！我书读得极好，我是天才书生！”

说着，他又蜷成一团，呜呜哭了起来。

众女将他当做笑话，他一个人边哭边喃喃：“谁不想做那箫云旌？我就是不会读书，我不会读书，我便不是我了么？”

没人听见他的这番低语，传到耳边的尽是笑声，他正绝望，一双有力而纤细的手将她扶起来，这手的主人用她那清脆泼辣的姑娘隐骂走了一众女子，又将他扶到了路边。

她自称沈青青，此次来朝歌城是来做个木匠活，梦想是成为朝歌城第一女首富。

她自信地安慰她：“我纵使做不成女首富，我也是沈青青，你就算没了天才书生的名号，你也是箫云旌呀！”

韩籍抽噎着，断断续续：“那、那若我不是天才书生，也不是箫云旌呢？”

沈青青被他逗乐了，脆生生地笑了：“你就是自己呀！”

思绪飘回来，韩籍忍不住笑了笑，笑容却有些五味杂陈。

可如今他在她面前，却又不敢做自己了。

故人庄后院，箫云旌扶着烂醉如泥的沈青青朝她屋中走去。

可眼见着到了屋前，沈青青却嗷一声，不由分说地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箫云旌强撑着为数不多的耐心：“掌柜的，你屋子不在这边。”

沈青青闻言，醉眼朦胧地转头，借着月光打量箫云旌这张俊秀的脸。

忽然，她嘿嘿一笑，甚是猥琐地伸出手，朝他的脸蛋狠狠捏了一把。

她喝得浑身滚烫，连指肚都好似带着火。

这一捏用足了力气，将箫云旌捏得浑身一僵。

他僵硬地垂眸，对上沈青青一双醉醺醺的眸子，只见她双唇微启，缓缓地道：“好俊的帅哥。”

箫云旌：“……”

身体中忽然一股恶寒，箫云旌只迟疑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一松手。

沈青青顿时如一滩烂泥般栽在地上，发出无力的抗议：“哎呀，别走，我……我走不动路……”

箫云旌没听见似的，脚步反而更快了。

可眼见着就要走出后院，忽然听沈青青在身后气若游丝地道：“回来呀！扶我去红扉小阁……”

红扉小阁？

箫云旌微怔，转身，正巧对上那间紧锁的神秘屋子。

他思忖片刻，再次回到沈青青身边，有些嫌弃地将她扶起来：“掌柜的说要去哪里？”

沈青青眼睛中带着一丝茫然，她费力地转头，将后院打量了个遍，终于锁定了红扉小阁的牌匾。

于是她抬手一指，傻傻地笑了：“那里！”

箫云旌屏住呼吸，生怕将她吵得清醒些：“可是掌柜的，那里锁着的。”

只见沈青青咬牙切齿地在自己的腰间一扯，扯下了一串稀里哗啦的钥匙。

她拿着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十分愉快似的：“金色的那把！”

箫云旌目光一凝，伸手便要去拿那钥匙，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沈青青不闪也不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就那么任由他把钥匙从手中夺去。

他忽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可想起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有关故人庄的种种，想起他靠近红扉小阁时沈青青那可疑的行径。

箫云旌紧抿双唇，还是一把夺过钥匙，带着沈青青朝小阁走去。

咔嚓一声。

金色的钥匙很轻易地便拧开了沉重的门锁。

沈青青欢呼一声，扯着箫云旌就同他一头撞了进去。

刚踏进去的那一刻，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沈青青跌跌撞撞地在屋中摸索了片刻，就不知点燃了什么东西，整个屋子霎时亮了起来。

箫云旌震惊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