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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沉重的、带着水汽的军靴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接着是解佩刀、脱外套的窸窣声。门被推开,一股湿冷的、裹挟着泥土和淡淡硝烟味的寒气涌了进来。陈砚山走了进来。墨绿色的军装外套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发梢也沾着水珠,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风霜之色。他抬眼,看到窗边灯下安静看书的苏绣娘,脚步顿了一下,眼底深处那层冷硬的冰霜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瞬。“还没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雨夜的寒气。苏绣娘合上书,站起身,脸上是温和平静的浅笑:“下雨,听着雨声,倒不困了。”她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湿外套,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又拿起一块干燥的软巾递给他,“擦擦头发。灶上温着姜汤,我去盛一碗?”陈砚山接过软巾,胡乱擦了擦发梢的水珠,目光落在她沉静的脸上,顿了顿:“不用麻烦。”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带着一种解渴后的畅快。苏绣娘没再坚持,只是走到他身后,抬手,指尖落在他紧绷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她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坚硬如铁,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僵硬和疲惫。陈砚山闭上眼,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在她的揉按下微微放松了些许。他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按了一会儿,苏绣娘的手慢慢滑下,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军装衬衫的领口。那里,紧贴着他锁骨下方的皮肤,似乎系着一根极细的、坚韧的黑色丝线。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继续替他揉着肩。陈砚山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他没有回头,深邃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雨幕上,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这次去南边驻防点......遇到个上京来的行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闲聊时,说起些旧事。提到上京沈家......沈崇山。”苏绣娘揉按他肩膀的手指,力道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稳有力。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在听。“那行商说,”陈砚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陈年旧闻,“沈崇山......快不行了。中风,瘫在床上好几年了。沈家......也早散了。树倒猢狲散。”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喝水的声音和窗外哗哗的雨声。“还说......”他放下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依旧看着窗外,“沈家......当年丢过一个孩子。嫡出的......男孩。一直没找到。”他的声音到这里停住了。没有说那个孩子是谁,没有说沈家为何丢孩子,也没有说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只是陈述了两个看似无关的事实:沈崇山快死了,沈家丢过一个孩子。然后,他便不再言语。仿佛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一切景象。苏绣娘放在他肩上的手,缓缓地、轻轻地落了下来,转而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宽阔而微湿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她没有追问那个孩子是不是他,没有问他是不是沈家丢的那个嫡子,没有问他是否要回上京,也没有问那枚玉蝉、那场西山的风雪。她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他被雨夜寒气浸透的脊背。“都过去了。”她贴着他的后背,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你是陈砚山。”她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随即,又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彻底放松了下来。仿佛卸下了一副扛了太久、重逾千钧的枷锁。他反手,握住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薄茧和雨水留下的微凉,却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一丝疼痛。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窗外是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天地。窗内,灯火昏黄,一室静谧。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雨声的包裹下,交织成最安稳的节奏。苏绣娘闭上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雨气、硝烟和独属于他的冷冽气息。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碾碎那颗莲心时,那股清苦凛冽的味道。此刻,那苦味仿佛也在这紧贴的温暖里,悄然散尽了。书案上,那本被合上的诗集静静躺着。她刚才翻看的那一页,墨字清晰:>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