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荒青丘的土地婆婆，庇佑青丘狐妖三百年。

功德圆满，飞升仙界的前一晚，我自断香火，砸了我的土地庙。

狐妖大宴三天，载歌载舞，庆贺摆脱了对我的供奉。

因为狐妖有了新的护族仙，叶梦璃。

可我走时叶梦璃却拉着我的手，扶起了我的泥像。

我推开叶梦璃的手。

“我在青丘留下的，你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青丘狐妖祖上救过我的命，我立下誓言，成仙之时，护卫狐妖三百年。

待我修为圆满，便化身为青丘的土地婆婆，成为狐妖的护族仙，实现我的誓言。

第三百年，叶梦璃来到了青丘，每一次她都能在我出手前，提前想出和我一样的办法。

一个小妖，是如何有这种仙力。

我不明白。

狐妖要供奉叶梦璃为新的护族仙，把我的泥像砸烂。

与我神交千年的道侣齐承正，亲手将我本源内丹打碎，送给叶梦璃。

飞升的祥云降下，我没能完成誓言，只能再次堕入轮回。

在黑暗中，我恨意滔天，用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回到叶梦璃第一次踏足青丘的那一天！

01

“白娘娘，您看这块地怎么样，灵草移栽到这里，能长得好吗？”

花白胡子的老狐，鞠躬作揖，向我请教。

我一阵恍惚。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重合起来，竟然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白姐姐，你说句话，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再去看下一个地方。”

侍女小狐妖，见我久久不语，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遽然一惊。

重来一世，我自然知道最好的灵地在哪，没有犹豫，立马开口。

“明堂如掌心，水流万代兴。此地灵气充沛，草丰树茂，然前宽后窄，东高西低，精华易泄，只能长一些低级的草药，不适合移栽灵草。”

来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一道白影，缓缓从河对面，走过石桥，声音犹如出谷黄莺。

正是叶梦璃。

我省去了继续探究的时间，叶梦璃却依旧抢在了我的前面。

“此地再往后退一百丈，山势蜿蜒，东西南北，四方有聚气之势，下方土丘如龙行，起伏有力，地脉所在！所谓‘五龙捧圣’，便是如此，最适合灵草种植。”

“敢问这位姑娘，来自何方？”

老狐眼睛一亮，抱拳问道。

“本仙乃青丘上代土地，飞升仙界已千年，今下界证道，顾念旧地，是以出言指点。”

叶梦璃的临风而立，白衣飘飘。

听闻是上代土地，陪同的几位狐妖喜出望外，纷纷下拜。

我目光如冰。

叶梦璃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我通过九九天数，观察良久，又测地量水，推演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寻到这附近，发现了“五龙捧圣”之地。

我集合毕生所学，整理出一套寻宝望气的秘术，准备在飞升之时，留给青丘狐妖，继续护佑青丘狐族的长盛不衰，“五龙捧圣”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一种灵地，从未告诉过外界。

叶梦璃竟然脱口而出！

以我可以飞升仙界的圆满修为，自然能看出，叶梦璃不过是一只百年蛇妖。

青丘之地，若不是我立下的誓言，也根本没有土地婆婆。

“白姐姐，我说的可对？”

叶梦璃望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后辈。

我点头。

“叶娘娘，您是上一代土地，也该塑像立庙，享用香火！”

老狐恭敬道。

自此以后，叶梦璃便在青丘住下来。

青丘狐妖，几百年前，便已没落。

我来后，指导狐妖搜寻天材地宝，勘探灵脉，炼制丹药，打造神兵利器。

又移山造水，建造洞府，使得灵气聚集，更适合狐妖修行；开辟灵田，移栽灵草，为将来做打算。

自从叶梦璃来了以后，我费尽心力，寻到的天材地宝隐匿地，总是被她随手一指，便指了出来。

我推演万千，苦心筹算的护山阵法，叶梦璃盈盈而立，以树枝在地上划出的规划，与我一模一样。

甚至我不惜自损修为，勘破天机，为青丘狐妖挡下大劫。

叶梦璃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与我要做的完全一致。

青丘狐妖，很快都信奉了叶梦璃。

他们在我的土地庙旁边，建立了更高更大的庙宇，焚香归拜。

我的泥像上结了蛛网，叶梦璃的庙宇香火络绎不绝。

“青丘狐妖，不需要供奉两个护族仙，把以前的土地庙推倒！”

无人供奉，连以前收集到的功德，也都被打碎。

我近三百年的付出，只换得一副残躯。

修为反倒不如以前。

与我千年神交的道侣，在我面对飞升雷劫之时，击落我的本命法宝，给了我最后一击。

这一世，我要报仇！

02

五龙捧圣，物尽其华。

搜集来的灵药，比移栽前长的都好。

“我们青丘狐妖以后有用不完的灵草，再也不用四处奔波！”

“多亏了叶娘娘。”

“前日在西山脚下，挖出万年寒铁，足够我们每只狐狸都炼制一柄上品飞剑。”

“叶娘娘昨晚传下五道炼器法门，本来只能炼制上品飞剑，现在全都炼成了极品飞剑！”

“相比白娘娘，还是叶娘娘对我们更好。”

与我相识千年，约定飞升之后便正式成亲的道侣，齐承正站了出来。

“叶娘娘乃上仙下界，法力自然高深，白道友比不上，也是很正常的。”

齐承正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在青丘三百年，他便居住在土地庙里。

我享用的香火，齐承正也分去三成，对飞升仙界之时，渡飞升雷劫大有裨益。

有齐承正说话，原本念旧情，对我还有感激的狐妖们，纷纷投入了叶梦璃那边。

“齐爷爷都说了，白娘娘不如叶娘娘。”

“我们以后都要拜叶娘娘！”

“我们要给白娘娘建庙。”

前一世，我对齐承正的言语，十分不满。

还争吵过几次。

现在，我静静的看着齐承正忙上忙下，为叶梦璃的庙宇出谋划策。

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此之巧。

叶梦璃每次的想法，都能与我不谋而合。

不久后，我便寻觅到了一个好机会。

创造出一个绝妙之局。

青丘狐妖，经过我二百九十九年的庇护，势力日渐强盛。

青丘之地，也早已今非昔比，从一片荒凉，到现在的灵气丰盈。

自然也少不了窥伺者。

百年前，我便开始筹划护山大阵，寻到了许多藏匿的天材地宝。

只待时机成熟，取出吸收天地精华的材料，筑成青丘杀阵，护佑狐妖一族。

近十年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推演阵法的变化。

天时地利，结合主持阵法的法门，缺一不可。

这一世，我对青丘杀阵，有了更深的理解。

当我带着趋于完美的青丘杀阵，找到族长时。

叶梦璃蹲在地上。

以草为河流，洒水为湖，以木为阵门，以小石子当做山脉......详细的为狐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讲述着她构想的护山大阵。

“白......白姑娘，你也来了。”

族长看我来了，和我打招呼。

称呼却已经变了。

“叶娘娘在指点我们构造青丘杀阵，以免别的妖族垂涎青丘宝地。”

他们似乎忘记了，青丘是因何从荒凉，变成现在的宝地。

我的土地婆婆小庙，已经多日没有贡品，也没有香火。

“叶妹妹，此阵虽妙，但所需甚多，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建成的。”

“无妨，本仙寻访百年，早已在各处寻得诸多天材地宝。如今时机成熟，取来便能成青丘杀阵！”

“哦？”

不出我意料，叶梦璃知晓我先前的布置。

自然而然的据为己用，变成了她的。

“材料不缺，但主持阵法的法门，似乎还有待商榷，有不妥之处，比如......”

“白姐姐，你多虑了！”

叶梦璃自信道。

“我从来仙界，法力虽然被天地规则限制，但才学仍在，区区杀阵，怎会有问题？”

“况且我曾在青丘，当土地婆婆有千年之久。”

“谁敢说比我更了解青丘之地？”

“莫不是，白姐姐觉得本仙的到来，抢走了你的香火，所以来和我故意作对？”

狐族长老们都看着我，欲言又止。

显然，他们认为叶梦璃说的对。

“白道友，叶仙子所布置的青丘杀阵，精妙无比，一旦建成，任何进犯青丘的妖魔，只有死路一条！”

齐承正说道。

“嫉妒，动怒，皆是修仙大忌。白道友切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废掉狐族万年大计！”

“白姑娘，你为我们青丘做了很多，我等不胜感激。”

族长和长老们一听齐承正的话，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出言相劝。

“请白姑娘多为大局着想。”

“白姑娘以后飞升仙界，我们青丘狐妖还是要在大荒里生存的啊！”

“以往白姑娘说起护山大阵，皆言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叶娘娘来了，白姑娘你可以潜心修炼，不用再插手青丘的事。”

叶梦璃向我投来不屑的目光。

齐承正也微微摇头。

狐妖们都眉头紧锁。

似乎都在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失望。

我叹气。

无可奈何的离去。

计划的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

03

我标记在各地的天材地宝，被叶梦璃带领狐妖一个个找到。

齐承正鞍前马后，常伴在叶梦璃左右。

当初许多隐匿阵法，多有齐承正参与，现在叶梦璃要取出天材地宝，事半功倍。

青丘杀阵建设的速度非常的快，阵法大成之日，叶梦璃亲自主持，齐承正在一旁护法。

没有人来邀请我参加大典。

哪怕我的土地庙，就在叶梦璃庙宇的旁边。

门可罗雀。

甚至后面连麻雀都不来了，土地庙里，结满了蛛网。

我漠然置之。

叶梦璃的青丘杀阵，和我这一世改良的完全一样。

但我悄悄的在主持大阵的手法上，留了暗门。

按照现在的法门，生死之气，是往相反方向流动的。

杀阵逆反！

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青丘必定大乱。

山河崩裂，灵草枯萎。

生灵死亡，狐妖厄运。

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却让我目瞪口呆。

青丘不仅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反而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越来越好。

族长的修为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新诞生的小狐妖里，有两名生来就有造化神秀的灵骨，修炼一天，抵得上寻常狐妖修炼百日。

原本还需要两百年才能成熟的灵草，突然结出果子，并且药效更好。

快要干枯的灵泉，再次冒出灵气四溢的泉水。

......

一件接一件，每一件都值得青丘狐妖庆贺。

三百年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

日子一到，不论我是否完成了誓言，都要飞升。

道心不满，誓言没有实现，香火断绝，功德散尽。

我的修为大不如前。

青丘的因果未能斩断，反而又沾染了叶梦璃......

我的心越沉越深，飞升之路，一眼到头。

等待我的，将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白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对你庇佑青丘的感激。”

“说起来我是你的前辈，你叫我一声叶娘娘，都不为过。不如你将土地庙撤去，你来我的庙里做一名道童，也能分享点香火，受到狐妖们的尊敬。”

“比之你现在孤零零的一个，无人在意，不知强了多少。”

青丘的狐妖们，已经忘了我，好久没有走进我的土地庙。

叶梦璃反而来了。

她笑语盈盈的邀请我。

“本仙不到一年，就做成了许多白姐姐三百年来没做成的事，难道白姐姐还不服我？”

我不想和她废话，“请你出去。”

“啊！”

“白姐姐，你做什么！”

叶梦璃却突然大叫一声。

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掌，向后仰去，倒在地上。

一直守在外面的齐承正，立刻冲了进来。

几个在庙宇前玩耍的小狐妖，也好奇的跑到了土地庙的门口，望向里面。

“白道友，你为什么打叶仙子？”

齐承正看见叶梦璃脸上的红巴掌印，立刻红了眼睛，怒气冲天质问我。

“叶仙子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她为青丘做了许多事，在外面依旧说你的好，你却这样对待她？”

“你的心胸，也未免太过狭窄了！”

听到动静的狐妖老者们，也纷纷赶来了土地庙。

“叶娘娘，您放心。”

“我青丘狐妖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让叶娘娘受委屈！”

04

青丘狐妖的族长和长老们，聚集在了我的土地庙前。

“白姑娘，感谢你曾经为青丘狐妖的帮助。”

“但现在，你嫉恨叶娘娘，对叶娘娘无礼，冒犯了叶娘娘，我们青丘狐妖不能容忍。”

这时，有年轻的狐妖，在远处喊道，“滚出青丘！”

“为叶娘娘报仇！”

甚至有一些狐妖，向我扔石头，扔泥巴。

族长和长老们，没有阻止这些年轻的狐妖们。

“白姑娘，你已经不能继续住在青丘。”

“三天之内，请你离开！”

“无论你愿不愿意，三天后，你的土地庙都将被推平，泥像推倒。”

“青丘只有一个叶娘娘！”

族长的话不容置疑。

小狐妖们欢呼起来。

也有愤恨不平的。

“凭什么让她走？她打了叶娘娘，就这么算了？”

“必须打回来！”

“让她给叶娘娘道歉！”

愤怒的小狐妖们，差点把土地庙的院墙给推倒。

“白姑娘和我们青丘，总还是有香火情在的。”

族长伸手，向下压了压。

“作妖不能忘本，我们不可太无情，大家稍安勿躁。”

然后，族长对我说道。

“白姑娘，你好自为之。”

原来，这就是青丘和我所谓的香火情？

这就是狐妖的不能忘本，不可太无情？

我笑了。

笑的很自然。

我愿放弃飞升成仙的时机，花费三百年了却当年的一水之恩。

青丘却在几个月内，将我为他们做的一切，抛之脑后。

只因为来了个叶梦璃！

狐妖们散去。

齐承正失望的对我摇头，“叶仙子，我们走。”

叶梦璃的微笑，充满了得意。

“白姐姐，我不想你离开，我想你留在青丘。”

“你放心，青丘狐妖现在都听我的，你可以居住在我的庙里。”

“不用。”

我对青丘狐妖，已经失望到顶。

“姐姐，你不要意气用事，大家对你都是很好的，我也很喜欢白姐姐，我对姐姐的邀请，永远都有效。”

叶梦璃真诚的看着我。

齐承正冷哼一声，“不识好人心！我们走！”

我独自在庙里。

回顾我这两世，做了许多，对的，错的，都有。

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叶梦璃比上一世，过得还要好。

我也并没有比上一世，好一点点......

这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叶梦璃对我的邀请和挽留，竟然真的是诚心诚意。

没有一点虚假！

05

我在庙里，孤零零的坐了一天。

天黑了，又亮了。

留给我在青丘的时间，还有两天。

离我誓言的三百年，还有半年。

中午时分，我终于决定离开青丘。

我找到这几百年，为我渡劫飞升准备的东西。

两件九级本命法宝，一颗雷劫丹，两瓶真元旦，几株灵药。

在早已选定的山谷里，我静坐半日，天上的星星出来时，我布置的聚灵阵也完成了。

尽管我为了庇佑青丘，受过不少次的伤，现在没有痊愈。

强行勘察天地气运，对我的反噬仍旧很严重。

立下的誓言没有完成，道心的缺损比之三百年前更甚。

但我还是决定，凭借这幅残躯，强行飞升，迎接雷劫。

因为，我已经对大荒没有什么留恋。

对青丘不再有一点挂念。

轰隆隆！

黑云翻腾，电闪雷鸣。

“快制止她！”

天雷还未降下之时，叶梦璃的怒吼响起。

“白姐姐，你为什么要做法，毁坏青丘的地脉！”

“地脉一旦被毁，青丘的根基断绝，将永坠黑暗，生灵涂炭，犹如地狱！”

“白姑娘，我知道你对青丘有怨恨，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

“难道青丘去千千万万的生灵，在你眼里，都不如出一口恶气重要？”

族长和长老们面色紧张，纷纷出言。

我冷笑。

“我布置的，不过简单的聚灵阵法，帮助我渡过雷劫。”

“我对青丘，既已无挂念，又何来的怨恨。”

“你们不要靠近，小心被雷劫波及，神形俱灭。”

铛铛！

说话间。

我祭出的两件九品法宝，被齐承正击落，“白道友，因爱生恨，因恨成魔！”

“若是导致青丘覆灭，即便你成魔，也无法解罪消愆。”

“快停止攻击！”

这两件法宝，与我本命相连，被击落后，我吐出两口大血。

“齐承正，你难道看不出，这只是简单的聚灵阵法？”

“把阵脚打破，决不能让灵气聚集！”

叶梦璃大喊。

齐承正一马当先，带领着青丘狐妖的高手，向我扑来。

有了齐承正的第一次出手，后面铺天盖地的攻击，都来的理所当然。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遭受青丘的袭击。

普通的聚灵阵，瞬间就失去了作用。

几株灵药也被毁灭的一干二净。

青丘狐妖的修为远不如我，但齐承正只比我稍逊一筹，困住了我的本命法宝。

我的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涩。

“我已决定离开青丘，飞升成仙。”

“成与不成，皆是我的命，你们又何苦相逼？”

三百年苦心，换来今天这般结局？

这里攻击的狐妖。

有还未降生时，她的母亲来土地庙里，跪拜我的泥像，向我求子。

有三岁跟我上山采药，摘果子给我吃，捧一手山泉给我喝。

有十四五岁，和情人在土地庙前幽会，偷偷定情，请我作见证。

有二十岁出头，和新娘一起，来土地庙里求个上签......

百转千回，我舍去了两件本命法宝，架起飞剑。

遁光闪过，我已经回到了土地庙。

叶梦璃也好，青丘狐妖也罢。

一切，都在今晚。

在我第一次来到青丘的地方，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