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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演武场上的喧嚣与嘲弄,如同潮水般退去。
当引气测试彻底结束,那些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们,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被各自的师长领走后,这片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巨大石坪,便只剩下了林渊,以及另外几个同样被宣判了“死刑”的、来自地球的幸存者。
他们站在空旷的场地上,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钱执事处理完最后的文书工作,才慢悠悠地晃到他们面前。他此刻连多看林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用一种施舍般的、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按照宗门规矩,像你们这种没有仙缘的凡人,本该即刻下山。
不过,念在你们是‘天外来客’,无处可去,宗门慈悲,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现在就滚下山去,离开我青云宗地界,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二,签下终身役契,成为宗门最底层的杂役,用一辈子的劳力,来换取宗门的庇护,以及一日三餐的饱饭。”
他顿了顿,用一种嘲弄的眼神扫过众人,“当然,杂役的活,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你们自己选吧。”
这个问题,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离开?离开这座仙山,回到那片危机四伏、妖兽横行的东荒戈壁,与自寻死路何异?
留下?可他们都曾是二十一世纪地球上的精英,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尊严。
让他们放下一切,在这异世界里,成为任人驱使、毫无尊严的最底层杂役,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几名幸存者脸色煞白,嘴唇翕动,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与犹豫之中。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选第二条。”
是林渊。
他抬起头,迎着钱执事那有些意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我留下,当杂役。”
他的选择,让钱执事都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小眼睛里便流露出更深的轻蔑与讥讽。
在他看来,一个刚刚才从希望的顶峰跌落到谷底的人,竟能如此坦然地接受“杂役”这等耻辱的身份,不是心智坚韧,而是彻底被击垮了心气,认命了。
“哼,算你识时务。”钱执事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役契,扔到林渊脚下。
有了林渊带头,其他几人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最终,都在屈辱与不甘中,选择了留下。
钱执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很快便给众人分配了差事,无非是些挑水、劈柴、清扫茅厕之类的苦活累活。
而轮到林渊时,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
“至于你......‘凡道之胎’,”他刻意加重了那四个字,“宗门后山,那片陵园,正好缺个看门的。那地方清净,没人打扰,最适合你这种废人养老了。去吧。”
后山陵园!
听到这四个字,周围几个外门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看向林渊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那是整个青云宗最偏僻、最晦气、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林渊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捡起那份役契,跟在一个负责带路的外门弟子身后,朝着那片他即将度过余生的“归宿”走去。
青云宗的后山,与前山那仙气缭绕的景象截然不同。越是往里走,便越是荒凉。最终,在一片被高大、阴沉的松柏林所笼罩的山谷前,带路的弟子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那弟子指着山谷入口,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一般,远远地将一个包裹扔在地上,“你的铺盖和换洗衣物都在里面,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到谷口。记住,没事别出来乱逛,晦气!”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走了。
林渊独自一人,走进了这片山谷。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谷内,常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散的薄雾,阳光都难以穿透。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座座或高大、或残破的石碑,密密麻麻,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山谷的深处。
这里,埋葬着青云宗历代以来,为宗门战死或寿元耗尽的长老与弟子。
在山谷的入口旁,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破旧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茅草屋。这,便是他未来的家。
巨大的孤独感,和那从云端跌落凡尘的身份落差,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了被长老带走时,高磊那担忧又无能为力的眼神;想起了被宗主接引时,苏清影回望他时那充满了不舍与忧虑的目光。
他们都一步登天,拥有了光明的未来。而自己......却被永远地钉死在了这片凡俗的泥潭之中。
但他没有沉沦。
程序员的职业生涯,早已将他的神经磨砺得如同钢筋般坚韧。越是看似无解的bug,越能激发他那深入骨髓的、解决问题的偏执。
他将那简陋的包裹拿进茅草屋,然后,便开始了自己作为“守墓人”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陵园里那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用破布擦拭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没有人和他说话,连每天来送饭的弟子,都只是将食盒远远地放在谷口,从不与他照面,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晦气。
高磊和苏清影,因为刚被收入核心门下,正在接受最严格、最封闭的入门教导,也暂时无法与他取得任何联系。
他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隔离了。
然而,正是这份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反而让他那颗被嘲笑与绝望所扰乱的心,前所未有地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思考。
“凡道之胎,并非死路。”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它只是......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标准答案’而已。”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块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神秘的混沌石上。
这几天,他注意到了这片陵园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普通老人。他穿着一身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材佝偻,满脸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拿着一把比林渊的还要破旧的扫帚,在陵园的深处,慢悠悠地、一遍又一遍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他从不说话,行动迟缓,仿佛已经与这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陵园,彻底融为了一体。
林渊起初,只当他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被宗门彻底遗忘的可怜人,一个早他一步来到这里的“前辈”。
直到,这一天深夜。
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已消失。林渊在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偷偷地拿出了那块混沌石。
他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研究它,去沟通它,但都一无所获。它依旧冰冷,沉寂,如同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将其收起之时。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两块枯木在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背后响起。
“小家伙,别白费力气了。”
“那不是现在的你能看懂的东西。”
林渊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轰然倒竖!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扫地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足三步之遥。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灰的眼睛,此刻,却在黑暗中闪烁着一丝洞察世事、洞悉万物的精光!
那道目光,仿佛能轻易地看穿他的身体,看穿他的灵魂,看穿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所有秘密!
“你......你是......”林渊的心脏狂跳,喉咙发干。
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那只枯瘦如鸡爪般的手,先是遥遥地指了指林渊的身体,随即,又抬起手指,指向了那被乌云遮蔽的、深邃的夜空。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世人修行,如那贪婪的孩童,在无尽的沙滩之上,捡拾着自以为美丽的贝壳(道之碎片),得一鳞半爪,便沾沾自喜,自以为得了天地间的珍宝。”
“却不知......”
老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茅草屋的屋顶,穿透了无尽的苍穹,看到了宇宙的本源。
“汝之体,非不能拾贝。”
“而是......欲容纳整片大海!”
轰——!!!
这最后的一句话,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混沌神雷,在林渊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不是“不能”!
而是“不屑”!
他瞬间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自己身体本能地排斥那些所谓的“道之碎片”,不是因为他经脉闭塞,而是因为他的身体,或者说,是这块混沌石改造过的身体,它的“目标”,它的“格局”,根本就不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天道崩塌后留下的法则碎片!
它要的,是完整的!是本源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整片天道大海!
巨大的狂喜与明悟,让林渊的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着林渊眼中那骤然亮起的、明悟的光芒,老人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从那破旧的、看不出颜色的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本......书。
一本破旧不堪、甚至缺了好几个角的兽皮书。
他随手,将这本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大的书,扔到了林渊的怀里。
“此乃《太初道解》之残篇。不取道之碎片,不容法则之力,只修天地未开、混沌未分之前,那最本源、最纯粹的一缕‘太初之气’。”
“最是适合你这种......野心大到想吞象的蛇。”
“能走多远,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老人不再看他一眼,又重新拿起了角落里那把破旧的扫帚,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出了茅草屋,消失在了那片阴森的、笼罩着薄雾的墓碑林中。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渊的一个幻觉。
林渊颤抖着,低下头,看向了怀中那本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兽皮书。
他用近乎朝圣般的心情,颤抖着,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没有复杂玄奥的符文,没有晦涩难懂的经义。
只有一行龙飞凤舞、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古朴的大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天地未开,混沌未分,万物归一,是为太初......”
一条全新的、与这个世界所有修行法门都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的、通往无上大道的荆棘之路,就在这个被宗门遗弃的、阴森的陵园里,在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废人”的夜晚,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