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陈莽气不过，直接攥拳挥向诋毁宋绾的手下。

打落别人一颗牙，怒道，“什么悍妇！”

“那姑娘是万里难寻的玄师，她岂是你这种废物能诋毁的对象？！”

陈莽别扭地注视自己的拳头。

后悔自己怎么就二话不说，开始揍人了。

越想越无力。

看来，他死后，得多挨一拳头了。。

村民们交头接耳，震惊亢奋：

“见鬼师？那姑娘居然是玄师！”

“我说呢，她轻而易举就能打服陈莽，肯定不是一般人！”

有人嗤笑，“村头打铁的，你少打马后炮。”

“玄师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我们石墩村？更何况，她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子，哪有这能耐？”

“是啊！照我看，绝对是因为陈莽被女子打得找不到北，所以才抬高对方，给自己挽尊。”

陈莽顾不得村民们的捧高踩低。

他耷拉着肩膀，暗想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好在，在莫家做工的几年，他有些积蓄。或许等明年开春，他可以租条渔船做生意。

陈莽一步一步，也不乘坐先前驶到石墩村的马车。

身体力行，走向自己要走的路。

陈莽手底下的几个兄弟彼此对了对眼睛。

他们才不管陈莽究竟为何不追究宋绾的挑衅，也不管被所有人都抛之脑后的莫小妹。

达成共识，低声道，“大哥肯定是被那女人找了晦气，才没心思继续纳妾。”

“要不咱们以后还是继续跟着大哥干吧！他手里有银钱，少不了我们吃香喝辣的日子！”

“对！要是他看我们不顺眼，记恨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被打。”

“那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

陈莽带来的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茅草屋。

屋外嘈杂不再。

村民们见没热闹可看，逐渐散了个七七八八。

莫小妹情不自禁呢喃，“如果她真的是玄师，那陈莽说的就是真的。”

“他看见了我爹，真的看见了我爹！”

“爹！”莫小妹眼眶盈润，激动地提裙往屋子方向跑。

突然，咿呀一声。

宋绾打开茅草屋的大门，被冒出来的莫小妹吓一跳，“莫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莫小妹顾盼左右，踮着脚看室内。

但，哪里有莫怀德的影子？

“这位恩人，陈莽刚刚说看到我爹了，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能不能见见他！”

宋绾一怔。

想起先前她曾问过莫怀德，要不要在走之前，好好见见妻女。

莫怀德只是遥望着那被陈莽打开的地窖入口。

屋内日光渗透，打在窖中一束光亮。可惜，唯独照不见他这一世的生路。

莫怀德怅惘，“只恐重逢，相视无语，相顾更无声。”

“多谢冥君好意。我不打算见小妹，更不打算见我的妻子。”

“日后我不入梦，不会去打搅。我已经无法陪伴她们，便不能......再让活着的人，为我白白牵挂了。”

业火灯内，如今已无吸纳鬼魂。

宋绾恍惚之余，抱歉地笑了笑。

矢口否认，“莫姑娘，我只是略懂一点糊弄人的把戏。”

“这个世上，幽明异路，人鬼两不相妨。人死之后，活人哪有再得见的道理？”

宋绾低头翻找，将袖子里的契纸尽数掏出。

交给莫小妹。

抬首时，正好对上谢惊澜那双隐隐欣慰雀跃的目光。

她抿唇一笑，招手问道，“夫君，有火折子吗？”

谢惊澜颔首，也走到屋前，将承露囊里的火折子掏出给宋绾。

宋绾对着火折头吹了口气，递过去。

“我想，这一沓契约纸张，还是由莫姑娘你亲自烧了为好。”

“大梁律法对女子开明，独生之女，可用招赘的形式，与亲生母亲共同接手家产。”

将莫怀德对女儿的厚望，转告：

“莫姑娘，你看你的名字，小意为玲珑，妹为花间姊妹，有少女美好时光的意味。”

“从前十余年，你是家中最受疼爱的存在。往后，你便要担起照顾亲生母亲，还有支撑家业的重任了。”

“逝者已矣。请姑娘活着的时候，遇事尽量往前走，不要让已逝之人担忧。”

莫小妹双眸酸涩，喉咙哽咽，呼吸不上气。

她一手攥着契纸，一手握住火折子。

看向仍然散发着尸臭味的棺材。

失去父亲的女儿，忽而冲过去，趴在棺材旁大声哭丧。

哭声引起还未离开的少数村民动容，不少妇人红了眼眶。

莫小妹点燃契纸一角。

待纸张烧得十分红透，扬手一翻。

她肿成核桃的眼睛睁得很大。

只是泪水溢出，直直滑过白玉似的脸庞，坠下。

少女坚毅，带着哭腔发誓，“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娘，也一定将家业发扬光大！”

“我会做你骄傲的女儿......也做最好的自己！”

一旁，宋绾还在思索四季消灾降福灵符的事情。

她启唇，想叫一声莫夫人。

适时，常书已双手奉上帛金，他鞠躬道，“莫夫人，莫老爷从前曾对我家有恩。小小帛金，是我家爷和晚辈的心意，请收下。”

莫夫人下意识去推素白丝织品。

可听到自家夫君对常书还有谢惊澜有恩。

还是抹着眼泪，将心意收下。

这......是她们家老莫死后收到的，唯一一份不带奚落与算计的帛金。

收下它，便是对老莫生前行善积德最好的回应。

号啕地哭声下，宋绾没听清常书的话。

看见厚厚一包帛金后，意外问道，“你们何时准备好的？”

谢惊澜指明，“大梁村落常有饥荒。茂林里升起的白烟不小，不是喜事，便是丧事。”

“礼金和帛金，我都让常书备了一份。莫老爷是好人，故而你在屋内时，我又添了一些。”

宋绾杏眼亮闪闪地凝视谢惊澜，歪着头欣赏假夫君。

一本正经，用仅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量恭维道，“夫君......谢惊澜。你心肠这么好，以后我与你散伙前，可要多给我塞些好东西送行呀！”

谢惊澜唇角勾了勾，又很快扯回弧度。

丧事，断没有嬉笑的道理。

点头答应道，“绾娘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塞给你。”

宋绾心满意足，“谢惊澜，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家！”

说完话，视线里莫夫人面带感激之情走来。

她是来道谢的。

宋绾扶着莫夫人往人少的地方走，说起正事，“莫夫人，我听陈莽说，你们莫家自莫老夫人离世后，就接连遭遇祸事。”

“我略懂一点道术，我认为莫家之所以衰落，莫老爷之所以对陈莽极好。”

“兴许，是有人设套针对。”

莫夫人再禁不住变故折腾。

她脸色苍白，随即六神无主起来。

老莫已经死了，莫家仅有她和小妹这对母女。

要是灾祸还是会发生......

发生在她身上也就罢了。要是发作在小妹身上，那可怎么办？

“莫夫人，你不用担心。”

宋绾安抚，“我这里有破解坏人下此类圈套的法子，你照着做，莫家往后定会平安无事。”

莫夫人一听，泪水顿时再难绷住。

她双膝砰地跪地，对宋绾的感激溢于言表。

“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复道，“我谢谢你，真的谢谢。”

“是我该说谢谢。”宋绾扶人起来，无比认真。

曾经，宋绾以为天下父女与母女间的亲情，都如她和宋富贵，还有如她和抛下她离开的母亲一样浅薄。

但是，莫怀德和莫夫人告诉她。

其实不是这样的。

原来父母之情，也能比晏城西江之水，要重千万。

宋绾掏出衣袖里的一方锦帕，“我在屋子里，拿木炭画了道符。”

“还请莫夫人到时候偷偷去莫老夫人下葬的地方，在墓六步远处下阵。”

“只需四块长七寸的柏木板子或者柳木板子，分别画上这道符，再埋于辰戌丑未四方。”

“另外准备杏仁、桃仁儿各四十九粒，甘草一两，生石灰一斤，灵前土一斤，沙根石七钱，石沙参七钱，一起撒到坟墓周围即可。”

莫夫人点了点头。

不放心自己的记性，确认后，在宋绾面前背了许多遍破解之法。

她仍是感激，“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和小妹能帮得上忙的，请你千万不要客气。我们母女，一定为你赴汤蹈火！”

宋绾望向槐树后头，那匹已经饿得趴在地上毫不动弹的马儿。

无奈道，“如果莫夫人你真的要报答，就给我一些苜蓿、豆子或者麸皮吧。”

莫夫人忙不迭点头。

她自是不会将这些粮食，当作真正的报恩方式。

但还是很配合，“好好，我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