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城西乱葬岗，这名头单是听着，便让人脊背发凉。

我站在入口处的一片稀疏林地外，寒风卷着纸钱的灰烬和腐朽的气息，直往脖子里钻。

远处的岗子上，隐约可见一些歪斜的墓碑，在朦胧的月色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土龙帮会在这里活动？”我摩挲着下巴，心中疑窦丛生。

这地方阴气是重，但除了埋死人，还能有什么值得一个行踪诡秘的帮派惦记？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踏入这片不祥之地，眼角余光却瞥见林子边缘，竟有一个小小的摊位，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这等荒郊野岭，更深露重，居然还有人摆摊？

好奇心驱使下，我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山羊胡，三角眼，透着一股精明相。

摊位上摆放着一些零碎玩意儿，铜钱、玉佩、木雕，还有几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青铜器皿，上面沾着泥土，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小兄弟，看看？刚出土的宝贝，保真！”摊主见我走近，立刻堆起笑脸，热情地招呼。

我目光扫过那些所谓的“宝贝”，心中冷笑。

这些东西，要么是粗劣的仿制品，要么就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糊弄外行罢了。

我本不欲理会，但目光落在一件东西上时，不由得顿住了。

那是一枚约莫三寸长的铁钉，通体乌黑，钉头却是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形状，眼窝深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旁边，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罗盘，指针细长，刻度古怪。

“老板，这是何物？”我指着那枚铁钉问道。

摊主三角眼一亮，拿起那铁钉，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小兄弟好眼力！”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叫做‘鉴阴钉’！乃是前朝一位摸金校尉的秘传之物，能探穴寻脉，辨识阴气浓郁之地。”

“若是配合我这‘破邪盘’，嘿嘿，方圆十里内的阴煞宝穴，无所遁形！”

“哦？”我心中一动。

我身怀《阴册》，对阴气最为敏感，这“鉴阴钉”和“破邪盘”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

莫非，这摊主真有什么好东西？

“这‘鉴阴钉’，只需插入地下，若遇阴煞汇聚之所，钉身便会震颤发热，骷髅双眼更会隐现红光。”摊主唾沫横飞地吹嘘。

“至于这‘破邪盘’，更是玄妙，指针所向，便是煞气最盛之处。”

“两者配合，那些藏于地下的阴穴、古墓，岂不手到擒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暗，周身隐有晦气缭绕，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套宝贝，定能帮你逢凶化吉，寻得破解之法。”

我心中暗自警惕，这摊主眼力倒是不差，竟能看出我身上的一些端倪。

不过，他越是说得天花乱坠，我反而越发怀疑。

“《阴册》有载，真正能汇聚阴煞的法器，其材质必是极阴之物，炼制手法也极为考究。”

“观此钉，铁质普通，其上阴气虽有，却驳杂不纯，更像是长期浸泡在污秽之地，沾染上的死气与怨气，而非自身能够聚阴。”我暗自思忖。

再看那罗盘，黄铜盘面虽有古意，但指针转动间，隐隐有一丝极细微的滞涩，不似天然磁石那般灵敏。

更重要的是，我能感觉到罗盘内部，似乎被人为嵌入了一丝微弱的、具有引导性的邪门气息，若有若无，极难察觉。

“这摊主，怕不是个骗子，想用假货坑我。”我心中有了计较。

他这套说辞，对不懂行的人来说，确实极具诱惑力。

“老板，你这东西听起来倒是不错。”我故作意动，“不知这价钱......”

摊主见我上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伸出五个指头：“不贵不贵！小兄弟若是诚心要，这个数！”

“五百？”我试探着问。

摊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小兄弟，这可是能寻龙点穴的宝贝！五千！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五千？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我身上从鬼眼通那里出来，也就剩下几千块钱，还是老婆婆找还我的。

“老板，你这东西，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我皱起眉头。

“万一买回去，只是个摆设，我岂不是亏大了？”

“哎，小兄弟此言差矣！”摊主拍着胸脯。

“我老李在这城西混迹多年，靠的就是一个‘信’字！这样，我让你当场试试，如何？”

“哦？怎么试？”

摊主拿起那枚“鉴阴钉”，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这乱葬岗入口，阴气本就比别处浓郁。”

“我将此钉插入地下，你再看这‘破邪盘’的反应，便知真假。”

说着，他便要将钉子往土里插。

“等等！”我拦住他。

“老板，既然要试，不如找个阴气更重的地方。”

“我看那边，”我指了指不远处几块残破的墓碑，“那里似乎更合适一些。”

摊主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小兄弟果然是懂行的。好，就依你！”

他拿着钉子和罗盘，当先向那几块墓碑走去。

我跟在后面，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摊主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正一步步踏入我设下的圈套。

他选了一块墓碑旁边的空地，将“鉴阴钉”用力插了下去。

然后拿起“破邪盘”，煞有介事地端在胸前。

“小兄弟，你瞧仔细了！”

我凝神看去，只见那罗盘的指针微微晃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指向了“鉴阴钉”的方向。

而那枚铁钉，钉头的骷髅眼窝处，似乎也真的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红光。

“如何？”摊主得意洋洋：“我这宝贝，不假吧？”

周围的阴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油灯摇曳不定。

我心中冷笑，这套把戏，确实能唬住不少人。

那钉子上的红光，多半是涂了什么磷粉之类的东西，在阴暗环境下，加上心理暗示，便会让人觉得是邪物显灵。

至于罗盘指针，那里面暗藏的引导气息，在摊主有意识的控制下，自然会指向他想让它指的方向。

“老板，你这罗盘，似乎有些不对劲啊。”我故作疑惑。

“哪里不对劲？”摊主眉头一挑。

“我感觉，它指的好像不是那钉子，而是......你。”我缓缓说道。

摊主脸色微变：“小兄弟休要胡言！这罗盘乃神物，岂会出错？”

“是吗？”

我伸出手，体内阳气悄然运转，一股微弱但精纯的阴煞之气，自我指尖逸散而出，不着痕迹地引向那罗盘。

那罗盘内部被动过手脚，本就对特定气息敏感。

我这精纯阴煞一引，如同火星掉入油锅。

“嗡！”

一声轻微的异响从罗盘中传出，原本指向钉子的指针，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得了羊癫疯一般，疯狂地旋转，

最后“啪”的一声，竟直挺挺地指向了摊主的面门！

与此同时，那枚插在地上的“鉴阴钉”，骷髅头眼窝处的红光骤然大盛。

但那红光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微光，而是透着一股血腥与怨毒的赤红，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地“盯”着摊主。

“啊！”

摊主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从罗盘和钉子中喷涌而出，直冲他的脑门。

他“噔噔噔”连退数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怎么回事？！”摊主声音发颤，指着罗盘和钉子，眼中满是惊恐。

他自己做的手脚自己清楚，这等强烈的反应，绝不是他预设的效果！

“老板，看来你这‘破邪盘’，确实是‘破邪’了，只不过，它要破的‘邪’，好像是你自己啊。”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戏谑。

“你......你做了什么手脚？！”摊主又惊又怒，指着我。

“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摊了摊手。

“或许是此地阴气太盛，你这宝贝承受不住，反噬其主了。”

“又或者，你平日里坑蒙拐骗多了，引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们借你的法器显灵，找你算账来了。”

摊主张口结舌，冷汗越流越多。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暗中拉扯他，耳边也似乎响起了阵阵若有若无的哭嚎与低语。

这是被煞气冲了心神的表现。

“这......这不可能......我的宝贝......”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

我不再理他，弯腰拔出那枚“鉴阴钉”，入手冰凉，上面附着的驳杂阴气更加浓郁。

我屈指一弹，将那股人为引导的邪门气息震散。

钉子上的红光立刻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样。

再看那罗盘，指针已经不再乱转，而是无力地垂落，盘面也失去了光泽。

“看来，这假货的‘灵性’，也就到此为止了。”

摊主见状，更是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而且这铁板，硬得硌牙，邪得渗人。

“噗通”一声，他竟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高人......高人饶命啊！”他带着哭腔哀求。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高人，求高人放过我这一次吧！”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孝敬给您，只求高人饶我一条狗命！”

他手忙脚乱地将摊位上那些零碎玩意儿一股脑地推向我，包括那枚失效的“鉴阴钉”和破损的罗盘。

我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种江湖骗子，哪个行当都有，只是他运气不好，撞上了我。

“东西我不要。”我摇了摇头。

“以后少做这种亏心事，免得真有一天，报应不爽。”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便要离开。

这乱葬岗外围，看来也并非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