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达成一言不发，旱烟抽的又急又密，吐出的烟圈像极了他紧皱的眉头。

平时与凌秀秀不对付的二婶子，握着锅铲挽着袖子站在门边上。

铁蛋紧紧护在凌秀秀身前。

凌秀秀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这才是她的亲人啊。

前世，她竟然狠心，那么多年不联系他们。

一行人说话间，凌达成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放下锄头走了进来。

稍微站定，老二凌小刚痞里痞气捏着金黄的果子，一把塞进嘴嘴碎的男人嘴中。

铁蛋十分有默契地抄起腌笋坛子泼向那人后背，酸辣汤汁顺着中山装滴落。

干部模样的男人剧烈咳嗽，喉头“咕咚”一声——果脯竟顺势滑入食道。

“好！”栓子爹拍着豁牙起哄，“酸汤顺气，山神爷赐的灵药！”

那群人里领头人“啪”地一声拍向桌子，震得锅碗慌乱直跳。

“凌村长，俺们虽然不是执法大队的，但俺们都是志愿者，是为了给你灵山村送粮的，你们拿毒果子招待我们，还要当众打人吗？”

凌达成灭了烟杆子，黝黑的脸上挤出笑容。

“小刚，你知不知道现在粮有多珍贵，怎的能随便给人硬塞呢。”

凌秀秀眼泪再也忍不住，长长流了下来。

亲人啊，就是不论什么时候都相信她的人。

至于那个负心薄幸、唯利是图的人，没得必要再为之付出一点感情。

她趁机掰开果脯露出芯子。

“陈同志说有毒，可敢验验这冰糖硫磺的比例？”

她噔噔跑进房间，拿出一把银锁，怀恋抚摸了一下，“噔”丢进碗里，倒了点水，丢了三四颗果子，肆意就搅动银锁绳子。

“众所周知，银能试毒！大家看，这果子水和着银锁了，银锁可有变色？”

凌秀秀提出银锁，亮在众人面前。

“三份饴糖配一份硝，按《赤脚医生手册》能治百日咳。”

凌秀秀顿了顿，接着说：“虽然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饱肚子，但能够避免感染疾病，提前预防也是好的。我二叔、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不善言辞，但心可是顶顶好的。”

王春梅的妇联袖章甩出残影：“陈同志倒是说说，这银器咋没变色？”

她蒲扇似的巴掌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腌笋坛里的酸汤直晃荡。

陈文兵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袖口蓝泥在灯下泛着诡光。

他伸手要抢银锁，却被周铁善的改装扳手截住。

男人军大衣的喇叭裤管扫过桌面。

陈文兵的脖颈处梗出可疑的红晕，“你这是歪曲科学......”

“要论科学，”凌秀秀冷哼一声，“陈同志的意思是，咱们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经验，是不科学的？！”

志愿者们眼睛齐刷刷看齐陈文兵，弄得他一个大红脸。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陈同志是什么意思？明明这果子是从山上采摘的，用老祖宗传承的办法处理的，怎么就一定是有毒的。”

陈文兵端起茶杯，很是诚心地说：“对不住了，各位，今天这事是我没有弄清楚，我以茶代酒朝各位赔罪。”

一名同志摆了摆手，坐回桌上，一切就这样不了了之。

柴油灯芯爆出朵灯花，凌秀秀听到他们在商谈，接下来重中之重，是去找回丢失的救济粮。

他们是从鹰嘴崖那边，用木板子往下运送装粮食的木箱子，结果路途打滑导致牵绊的绳子断裂，其中一箱滚落后寻找不到。

凌达成最终一拳定音：说不定是滚到山涧或者是斜着滚到灵泉水库那边了，所以明天就组织人从这两个方向出发寻找。

凌达成将众人安顿下去，其中一名叫小米被安排到陈文兵家里。

柴油灯芯爆出的火星子溅在搪瓷缸沿，凌秀秀盯着陈文兵与小米勾肩搭背的背影，心间那跟绳子突然绷紧。

周铁善改装过的军用手电筒扫过雪地，光斑停在那人棉鞋后跟。

崭新的回力鞋底纹路里，卡着片靛蓝色的硫磺结晶。

“铁善哥！”她突然拽住周铁善的喇叭裤管，“拖拉机还能改装探物器不？”

男人断眉挑了挑，从军大衣内袋摸出个铁皮盒。

他憨憨挠了挠，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凌秀秀被弄糊涂了。

“铁善哥，你到底是能还是不能啊。就是那种，能够在厚厚的雪地里，寻找到下面藏着的物品。”

周铁善点点头，拿出一个盒子，盒盖掀开，改装过的金属探测器闪着绿光，天线用拖拉机零件焊接而成。

凌秀秀左右翻看，这种寻找铁器或者其他金属，应该是没有问题，但要找木箱子，有点难。

找粮食？

凌秀秀脑子里灵光一闪。

找粮食不一定要用机器，还可以用“狗鼻子”啊。

想到好办法，凌秀秀咧开嘴，她跑回去，找了只鸡放进袋子里，拉着周铁善往外跑。

夜色吞没最后一声犬吠时，两人摸到鹰嘴崖。

周铁善的改装雪橇碾过冰面，履带卷起的雪沫子扑在凌秀秀的红头巾上。

探测器突然蜂鸣，荧绿指针直指断崖处的冰挂。

“是不知道谁丢的断铁锹！”

凌秀秀的砍柴刀劈开冰层，露出"锈迹斑斑的铁器。

凌秀秀让周铁善收好盒子，放出老母鸡。

“别动！”周铁善突然按住她手腕。

是了，不论是老母鸡还是其他的动物，大晚上的都歇着了，哪里会动。

凌秀秀懊恼捶了捶头，重生了脑子也不管用了。

凌秀秀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这场寻找救济粮的事件，可是让诸多鳏寡孤独弱幼死去的，

“怎么办......”

凌秀秀话音未落，崖下传来声响。

两个手电筒的灯亮起，雪光里陈文兵的金丝眼镜泛着冷光，他正牵着小米同志往她这边走来。

“来不及躲了。”周铁善的脸红透了，“抱紧我！”

凌秀秀没来得及反应，一时间竟被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压上他那粗壮的身子。

凌秀秀撑起手臂，想起来。

周铁善的铁壁强硬拉向自己。

凌秀秀脸红得能滴出血，刚抬起头，听到陈文兵在问：“小米同志，你确定是这里？”

“是的。文兵哥，你可得记得你的承诺，如果找到了卖出去后，要分我七成的。”

“那是，自是不会忘了你！”

凌秀秀听着两人不要脸的对话逐渐远去，心里气得不行，一时间竟然忘了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