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上的路有二十里，我穿着打补丁的布鞋，走一步捏紧一次借条。

站在二叔家红砖墙外，铁门上的铜环已经被日头晒得发烫。

我刚抬手敲门，门就“吱呀”开了道缝。

二叔抽着烟探出头，看见我时眼皮子猛地一跳：

“耀娃？你咋来了？”

他话音没落，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我露着脚趾头的补丁布鞋上。

我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二叔见状干笑两声：

“快，快进来，这天儿热坏了吧？”

他侧过身让我进门。

我跟在他身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到处张望。

屋里亮堂得晃眼，奶黄色的墙纸贴着风景画。

沙发罩子雪白雪白，比我家土炕头的油布干净十倍。

我踩在水泥地上不敢挪步，生怕鞋底的泥点子蹭脏了地板。

二叔指了指沙发：“坐，我去倒水。”

“诶，好！”

刚坐下，里屋就传来“哐当”一声响，是二叔儿子小宝的嗓门：

“爸！我又没鞋了！你看看这些，都去年的款了！”

“我同学他们都穿‘回力’，你给我也买双呗？”

我闻言看了看自己初中后就没换过的破布鞋，下意识把脚往后藏了藏。

正往沙发缝里缩脚呢，就听见二叔在里屋哄他：

“不喜欢就买新的，明儿爸带你去供销社，一百多块钱的事儿，咱不差这钱。”

他顿了顿，又说：

“对了，你叔家耀娃来了，出去打个招呼。”

小宝“哼”了一声：“我才不出去，穷亲戚有啥好见的。”

穷亲戚三个字瞬间重重烙在我心里。

我抿着唇，盼着二叔能说点什么，救救我可怜的尊严。

可二叔没再吭声，踩着拖鞋出来了。

他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玻璃台面映出我拘谨的脸：

“耀娃今儿咋有空来玩？”

我抠着裤腿上的补丁，嗓子眼发紧。

犹豫半晌，还是挑了个没那么突兀的切入点：

“二叔，我......我考上大学了。”

“考上大学好啊！”他眼睛一亮，“哪个大学？”

“北京大学。”

“哎哟！那可是名牌！”

二叔拍着大腿，可笑容还没挂稳，就听见我小声说：

“二叔，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我的声音细弱蚊蝇，二叔一听脸色稍稍一变，打量我一眼：

“帮什么，你说吧？”

“我......我想跟您借一部分学费。”

空气突然凝滞了，沉默的气氛压得我快喘不过气。

我生怕他觉得我是来要钱，赶紧把借条递过去：

“我，我写了借条，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还，按月还按周还都行......”

“二叔，上大学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爹娘的遗愿，您......”

我话还没说完，二叔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接过借条瞟了两眼就放在桌上：

“哎呀，耀娃，不是二叔不帮你......”

“只是你二婶前阵子进货赔了本，眼下人还在外地催账呢，家里就剩我跟小宝，他还得上学，开销大着哩！”

“我可以分期还的！”我往前凑了凑，“或者把我家那头猪抵押给您，还有老宅......”

“诶哟你这孩子咋听不懂话！”

二叔突然提高了嗓门，借条一甩扔回我脚边：

“我说了没钱！我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管你什么狗屁梦想！”

他猛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抖落出五张十块的票子摔在桌上：

“这五十块你拿着，多了没有！”

“能给你的就这些，拿完赶紧走，别让邻居看见说我苛待侄子！”

手边的票子上还带着二叔的体温。

可我盯着那五十块钱，脑子里全是刚才他在里屋说的“一百多块钱的事儿”。

小宝一双鞋够我交小半个学期的学费，可他打发我时，连个鞋钱都不够。

“二叔......”

“别叫我了！”他打断我，脸上全是不耐烦，“你说你能还？拿什么还？别到时候拿我家钱去打水漂！”

“行了行了，快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做饭。”

他催着我离开，在我走后，铁门“砰”地一声迫不及待关上。

我攥着那五十块钱站在巷口，日头晒得人发晕。

我把借条塞进裤兜，回去的脚步却像灌了铅。

路过供销社时，看见橱窗里摆着“回力”球鞋，标价签上的“128元”刺得我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