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惊魂

“伤口边缘并不齐整。看起来，行凶的人力气并不是很大，这一刀刺下去的时候，也并不是十分果断，可能因为顾念着什么，下手的时候还犹豫了片刻，才造成了这样的伤口。”

郝凝嫣蹲着细细查看了胡老爷的尸身半晌，起身道：

“而且，这一刀刺在心口，是从下方往上刺的，可见行凶的人个子不高，矮了胡老爷至少有一个头。”

“身量不高——那岂不是和那临风楼说店小二说的恰好对上了？”赵伫忙插口道，“那店小二说胡小姐死的那晚，看到一个人影翻窗，也是个个子瘦小的，莫非也是他不成？”

“可是，那小二说，那人影是三更时分先从胡小姐房里翻窗出去，两个时辰后又进来的，这又怎么解释？正是这点，怎么也想不通……”郝凝嫣轻轻摇头道。

“等等——若照你说的，是个力气不大，身量瘦小的人，是怎么一刀杀死这么高这么胖一个胡老爷的？这完全说不通嘛。”

赵伫抱胸嘟囔了一句。他身手极佳，自然知道两人相斗时的诸般道理——地上胡老爷的尸身横躺，身量显然颇为高大，加上中年发福，大腹便便，虽说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商，仗着身高体硕也应该有把子力气，真要与个子瘦小的凶手缠斗起来，多半能占上风。可是眼前所见，胡老爷竟是被一刀就杀死毙命，现场全无挣扎打斗的痕迹，也是颇有些蹊跷。

“莫非……”郝凝嫣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看起来，胡老爷被杀害之时，应当是全无防备的。从伤口的位置和深浅来看，凶手行凶之时，两人应该是在面对面交谈，那凶手应当是在猝不及防之间，忽然动手——如此来看，那凶手，多半是一个胡老爷平素里极熟悉，极信赖之人，遇害之时万万也没想到对方竟会动手，才连挣扎反抗也未来得及，就被一刀毙命。”

赵伫赞许地将手一拍，“郝医仙，你果然厉害，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理——如此一来，那凶手是谁，可查的圈子便小得多了。只须查查胡老爷父女素来亲近的有谁便是。”

说罢，他有意无意地将眼往那一仆一婢身上扫去。那二人开始还一头雾水，忽然想明白这是在暗指自己，吓得惊跳而起，连连摆手道：“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只是奉命守院子看门的，可不是老爷的贴身人。老爷到这边就整天由那窈姨娘服侍，我们只在外面候着听吩咐罢了，可是进不了里面去的。”

那婢子惊魂未定，浑身发抖地想了一想，忽然便嚷起来，“莫非，杀了老爷小姐的便是这窈姨娘不成？她被老爷从青楼赎出来养在这院子里，还贪心不足，看中了老爷的财宝，前后杀了父女两个，自己便逃了！”

“哎呦，你这一说可了不得！”那小厮听了婢子的话，狠狠一拍大腿，大惊小怪，“这窈姨娘呢？老爷死在这里，怎么没见着她踪影，却到哪里去了？明明前几日她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老爷跟前伺候，老爷死了的那晚，也正是她陪在身边！”

郝凝嫣早听那临风楼的店小二，说起过胡老爷养的这房外室娘子——那女子原是青楼花魁，大约身份不怎么清白，便未正式接回府中为妾，而是悄悄养在这处宅子里。

如此一说，倒也有三分道理可言。

身材矮小的凶手，既可以说是个身量不高的男子，也可说是个正常身量的女子。

郝凝嫣环顾了一下胡老爷遇害的这间屋子。

大约当日，那个中年富商还在此与那外室娘子缠绵悱恻，并未预料到惨祸将至——室内的陈设奢靡旖旎，昏帐罗绮，胡老爷这偷情之事大约怕外面的人窥见，窗户都是紧闭着，不像有人曾经逾窗而走的模样。

而在赵伫踹开房门之前，那扇门也分明是从内紧紧闩着的——那么凶手若是在此杀了人，又是如何一声不响地离开，以至于看门的一仆一婢，竟隔了一日都未发觉异样？

赵伫亦在房内四处查看，试图寻到些线索。尔后，他将目光移向正挂在中央墙上的那幅美女图之上。

画上的女子蜂腰削肩，娇小婀娜，做出垂首闻花的姿势，微微抬着眼，媚眼如丝，那花上却泼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

赵伫道：“这画上画的，便是你们老爷的那位窈姨娘了？倒是个美人。”

“正是正是。嗐，其实她算不得正经的姨娘，老爷会她，一向是偷着藏着的，连家门也没迈进过。小的们平时看老爷面上，嘴上恭维她这么几句罢了。”

赵伫随手摸了摸那幅画像，见是一幅生绢，忽觉手感异样——那画像靠着的墙，竟是跟着微微摆了一摆。

赵伫何等敏锐，一皱眉，立刻一把掀开了那画像。那一大幅生绢之下，赫然是一道不足一人高的暗门！

“郝医仙，你快来看！”

郝凝嫣急忙闻声过去，黑漆漆的门扇虚掩着，显然是不久前曾有人出入过。

“这屋里，何以有暗门，啊？”赵伫瞪视着那两个下人，问道。

“这，这——”二人嗫嗫嚅嚅，都不言声。

“你们若不好好的说清楚，定要你们二人好看！”

那小厮无奈，只得苦着脸说道：“我们老爷偷娶窈姨娘的事情，究竟上不得台面，是以在卧室里留了这么一个后手儿，密道另一头直通到大街上。若是哪日事发，让熟人寻来了，那便悄悄地从密道出去，让人扑个空抓不着把柄…….”

“什么熟人，估计便是夫人罢？”郝凝嫣听得直蹙眉，冷然道。

“这……夫人自然也是熟人……”那小厮见被郝凝嫣一语道破，只得搔头道，“夫人确是曾三番四次，带了人来哭闹的。但因有这密道在，总抓不着现行，每每被老爷反过来斥责，说她悍妒无礼，胡思乱想，故意寻出由头来生事。哎，后来夫人半年前生了场病，归了西，这头儿便安生起来，再无人上门来闹了，谁知道老爷又——”

“原来还有这等事情？你们夫人，当真是可怜。”郝凝嫣只听得心头酸涩，又有一股无名怒火升起。她原本还有几分怜惜这胡老爷与女儿先后毙命，甚是凄惨，却不知是这胡老爷看似衣冠楚楚，竟是这等不知廉耻之徒。

“我们老爷娶姨娘，也是应当的。”那小厮犹自不服，尚且嘴硬道：“谁让夫人成婚这么些年，只生了小姐这么一个闺女，老爷若不是一房一房地纳姬妾，岂不是断了香火？至于偷娶这窈姨娘，男子汉大丈夫的，又算什么大事了？”

郝凝嫣见那小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气得浑身发颤，这看似体面的朱门豪绅之家，竟是如此混乱不堪。

看来那胡小姐与胡老爷忽然暴毙之事，背后牵扯的，可要复杂许多了。

然而，与这么一个无知下人争执，也实在是白费唇舌。郝凝嫣最终只是深深叹道：“你们夫人……当真可怜。”

那婢子倒是顺着郝凝嫣说话：“我也觉得夫人她确是可怜。她见那些姨娘一个接一个地生儿育女，日日搂着小姐哭泣，又求神拜佛，最后，可算是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也有十三四岁了，我们都唤作七少爷，家人又喊做小七。”

“等等，也就是说，胡小姐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赵伫敏锐地发现了这点，插口道，紧接着又低头喃喃自语：“那个年纪的少年，身量会是如何？”

郝凝嫣一怔，不觉抬头和他对望一眼，知道对方都很自己想到了一处——十三四岁的少年，刚刚起始发身成长，身量又不若成人高大，岂不正是瘦瘦小小，近似女子的模样？

“你们是想说小七少爷可能是凶手？那绝不可能的！”两个下人得知了郝凝嫣于赵伫所想，都是一口否定。

“那又如何不可能？父子相残之事，这世上原本在所多有。”赵伫收起平日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淡淡地道：“胡老爷对凶手一心信任，毫不怀疑，竟被当场一刀杀死，那凶手，自然是他极亲近之人。”

“不不不，小的们是说……”那小厮见瞒不过，终于开口道：“小七少爷会杀人，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他，他是个天生的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