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顶沉重的帽子扣下来，林意然身体紧绷，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沈听风倒是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人只是跳梁小丑，不带一丝感情道：

“强闯民宅，胡乱造谣，动手动脚，你尽管去告，有什么就冲我来。”

林意然在他镇定的话语中冷静下来，莫名感到安心。

“是啊，是你耍流氓拖拽我在先，沈同志只是在保护我。正当防卫，在你那里那么就蓄意伤人了？如果他被处置，岂不是纵容强盗行为？那所有女同志即使在自己家里，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江盛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慌忙争辩道：“我哪有耍流氓，我那是怕你被这种人带坏！”

“你没有耍流氓，那这是什么？”她举起被拽得通红的手腕，“不是要去打报告吗？看他们信你一个强闯民宅的，还是信我们！”

江盛恩胸口剧烈起伏，偏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像吞了只活苍蝇。

最终冷哼一声，撂下狠话：“只会没用的口舌之争！你既然选择跟坏分子狼狈为奸，以后遇到什么就自求多福吧！”

若是叫他抓到把柄，定让他们好看！

说完提起袋子，气冲冲出了院门。

林意然到抽屉里取出纱布，为沈听风重新上药包扎伤口。

“刚才谢谢你。”林意然将他的袖子轻轻套上，整理好余下的药品，“但以后还是不要那么冲动了，伤口又裂开了，真要追究起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江盛恩在霞湾待了两年，名声颇佳，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沈听风的身份注定了难以被村民接受，要让他摆脱前世的困境，不得不从一开始就谨慎小心，慢慢让人们对他改观。

“当时没想那么多。”沈听风道，薄唇习惯性往下抿。

他目光低垂，冷白清瘦的脸部如雕塑。

气氛冷了下来。

才刚认识几天，林意然除了上药的时候叮嘱他几句外，不知道还能从哪找话题。

沈听风大多时候都在沉默，估计是短时间受了严重创伤，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林意然猜不透他安静的时候在想什么。

县城里那个微笑着为她捡起皱巴巴钱币的人，仿佛只是一个倏忽即散的影子。

想让他敞开心扉，回归到以前开朗外向的状态，简直比登天还难。

林意然悄悄叹息一声。

换完纱布后，她去厨房为母亲熬了药。

“意然，刚刚是不是小江来了？”杜梅香问道。

她知道自己女儿平日里喜欢追着那个城里头来的知青跑，担心她少不更事会被男人的三言两语糊弄走。江知青虽然是好人，但她这做娘的，对谁都不放心。

方才院子里似乎是在吵架，仔细查看林意然一圈，确认她平安无事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一点小误会而已，没什么大事呢，妈。”林意然吹了吹汤药。

“屋里头那个，一直住着也不是个事儿。”杜梅香愁道，“倒不是妈小气，只是你已经到了年纪，外头传出什么闲话对你俩都不好。”

“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搬出去吧，知青宿舍也不算太差，就怕到时候影响了你的名声，以后都嫁不出去。”

林意然嘻嘻道：“我才不嫁呢，我要一直陪着妈。”

上辈子她被江盛恩欺骗，又被后来的“未婚夫”嫌弃，早就对爱情失去了信心，最后选择去孤儿院收留一个孩子，潜心事业不碰婚姻。

她活了六十岁，到二零一几年，那个思想观念开放的年代，没人会觉得一个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的女人是异类、是不孝。

但现在不一样，杜梅香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说了几句“胡闹”。

杜梅香恢复了些力气，身体日益好转。

沈听风过了几天已经完全痊愈，除去挣自己的工分外，还帮着她们做一些家务活。挖渠、砍柴、修门窗，揽下一堆重活，话也不说闷头就是干。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灶房窗户，照亮热气升腾的木锅盖，尘土与雾气在半空飞扬。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站在院门口，身穿灰色布衣，稀疏黑发中夹杂几根白发。

肚囊鼓鼓的几只黄毛母鸡在屋前踱步，见有人来赶紧离远了些，空气热得没有一丝风。

沈听风端着一碗白粥走出灶房，林意然走在后面关好门，看到院中人时停住了脚步。

“爸？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林意然，又在沈听风身上不住打量，粗壮眉头越蹙越深。

“我要是不回来，这家里就要被翻了天了。”

林意然一顿，对沈听风道：“你先把粥送进去吧。”

林文俊仰着黄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这就是那个改造分子？”

“爸，他姓沈，叫沈听风，成分不重要，是我和妈的恩人。”

“不重要？”

林文俊哼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林家的？你捡个来历不明的野男人回家，你老子的脸都被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