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午高峰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顾客电话。

“我点的饭团备注了要捏成爱心形状，为什么是圆的？”

“女士，我们的饭团是机器预制的，无法手动改变形状哦。”

没过多久，她又打来电话。

“备注上写了要用粉色的勺子，为什么给我的是蓝色的？”

我忙得脚不沾地，闻言只能连连道歉。

挂断电话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指定了你们店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店员打包，为什么是你？”

我强压怒气，好声好气解释：

“女士，他今天请假了，由我代班的。”

可忙过高峰期后，一个男人拿着我的照片和身份证复印件找到店里。

“你好，我是你的相亲对象，刚刚打电话的是我妹妹。”

“她说你连顾客最基本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这婚我们家不同意结。”

1

他站在收银台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的便利店，也打量着我。

他的视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在我沾着些许灰尘的制服上停留了片刻。

“苏予安？”他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耐烦。

我走过去，点了点头：“我是。”

他将一张纸拍在收银台上。

那是一张我的身份证复印件，旁边还有一张我的生活照。

“我叫陈恒，你的相亲对象。”

他自我介绍，脸上却没半分相亲该有的客气。

“刚刚的电话，是我妹妹打的。”

原来那个用几十个电话对我进行精神轰炸的奇葩顾客，是他妹妹。

可我和我的家人，都还没打算让我相亲。

“她说你连顾客最基本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陈恒的手指在我的身份证复印件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服务态度极差，业务能力堪忧，苏予安，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也伺候不好公婆。”

“这婚，我们家不同意结，你，配不上我。”

收银台前的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来退婚的啊，真可怜。”

“长得挺漂亮的，可惜是个捞女，想嫁豪门失败。”

“被当众这么羞辱，也太惨了。”

我盯着那张复印件，心里的火气被一股寒意压了下去。

“我的私人证件，请问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陈恒冷笑一声，掸了掸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我们家娶媳妇，背景调查是必须的。”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打折处理的商品。

“你一个便利店小店长，我肯抽空见你一面，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别不知好歹。”

“做服务行业的，就要有做服务行业的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每一句话都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

“别总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让人看着倒胃口。”

这时，仓库的门开了，实习生小圆抱着一箱薯片走出来。

他看到眼前的阵仗，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我身份证上的照片。

“店长，这......”他想上前为我说话。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陈恒瞥了小圆一眼，大概是觉得和我这种“底层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他收回那张复印件，转身准备离开。

“好好反省吧。”

他丢下最后一句话，背影都写满了傲慢。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我们陈家的大门。”

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响，他消失在夜色里。

便利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冰柜的压缩机在嗡嗡作响。

小圆担忧地看着我：

“店长，你没事吧？那人是谁啊，太过分了！”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可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他刚刚拍过身份证复印件的那块台面。

他怎么会有我的身份证复印件？

万象集团的背景调查，只会由总部最高级别的人力资源部门执行，而且流程极其严苛。

除非......这资料不是从正常渠道来的。

我攥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

一股巨大的疑问和警惕，在我心头升起。

2

风波平息后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报复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更猛烈。

第二天一早，便利店的订单机就疯了似的响个不停，一分钟内涌入了近百个外卖订单。

我点开一看，脸色一沉。

所有的订单都指向同一个地址。

而备注栏里，则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孟店长今天给陈少磕头了吗？磕一个赏你一单。”

“听说你勾引我哥？贱人，全家出门被车撞。”

我立刻联系外卖平台，提供了所有截图和证据，要求立刻屏蔽该骚扰用户并报警。

客服的反应很快，订单被陆续取消。

但这一早上的折腾，已经让店里的正常运营陷入了瘫痪。

我以为这只是开始，没想到午高峰时，真正的麻烦才登门。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大妈挤开人群，直接走到收银台前，将一盒50元的牛奶重重放在台面上。

“结账。”她吊着三角眼，一副来找茬的模样。

小圆正要扫码，她却摆了摆手：

“等等，我用支付宝，一块一块地付。”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为了支付宝那个几毛钱的到店红包，她打算把一笔50元的账单，拆成50次来支付。

午高峰的队已经排到了门外，她这么一搞，后面等待的顾客立刻鼓噪起来。

“阿姨，你能不能快点？我们都赶时间啊！

那位阿姨却置若罔闻，反而更加得意。

她慢悠悠地举着手机，对准付款码，扫一下，等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再慢悠悠地打开，准备下一次。

她每成功一次，就挑衅地看我一眼。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只能一边示意其他员工加开一个收银通道，对排队的顾客挨个道歉。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边请，这边可以结账。”

等她慢悠悠地刷够了50次，终于拿起了那盒牛奶。

我以为她该走了，她却又开了口，声音尖利：

“你们这牛奶日期也太不新鲜了吧！”

我忍着脾气解释：

“女士，这箱牛奶是9月3日生产的，保质期六个月，是店里最新的了。”

“今天都10月8号了！过了一个多月了还叫最新？我要10月份产的！”

“非常抱歉，这已经是市面上最新的批次了。”

“你什么态度！是不是觉得我买不起啊？”

她突然拔高音量，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难怪我儿子看不上你，我女儿说你不行！”

“你这种女人，谁家敢要？连最基本的服务都做不好，娶回家也是个祸害！”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陈恒的妈妈。

为了送走她，我只好自掏腰包把50元给她。

她收到我退的50元后，终于心满意足，哼着歌走了。

下午的阳光刚变得柔和一些，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店门又被推开，走进来几个年轻女孩。

“你好，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为首的顾客举着一部手机，屏幕正对着店内，手机上方的标题刺眼无比。

独家直播：手撕便利店小三店长。

“家人们，就是这家店！那个老女人店长要和我哥相亲，还甩脸色！”

她嗓门极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几个朋友则在店里四处乱窜，故意把货架上的东西碰倒，然后嬉笑着指指点点。

“哎呀，这货架怎么这么不稳啊？”

“就是，跟这家店的店长一样，看着就不正经。”

直播间里，瞬间涌入了上千人，弹幕滚得飞快。

“哇，这就是那个想嫁豪门的捞女吗？”

“娇娇霸气！就得这么撕！”

“那个店长人呢？快出来对线啊！”

陈娇娇径直走到小圆面前，将一盒冷冻饭菜丢在他面前，命令道。

“去给我把这个饭热了。”

小圆愣了一下，拿起饭盒准备走向微波炉。

陈娇娇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不许用夹子，也不许戴手套，就用你的手给我放进去，再用手拿出来。”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小圆为难道：“女士，这不符合规定，而且会烫伤的。”

陈娇娇立刻对着手机镜头：

“家人们！你们都看到了吗？这个小白脸想用手碰我！”

“他看我长得漂亮又有钱，就想占我便宜！恶心死了！想走捷径想疯了吧！”

我再也无法忍受，一个箭步上前，将小圆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直视陈娇娇的镜头。

“这位女士，请您立刻停止你的直播。您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正常营业，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陈娇娇见我出面，兴奋得两眼放光，立刻将镜头对准我的脸。

“大家快看！正主来了！就是这个老女人！她看上我哥，现在还护着她养的小白脸，这家店从上到下都是骚货！”

我伸手要去挡她的镜头，这是我作为管理者最后的底线。

我不能让她毁了这家店和我的员工。

“你还敢抢我手机！”

周琳琳尖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了上来。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我只觉得手臂一痛，一道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

她尖利的指甲在我手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我的白衬衫袖口。

3

陈娇娇见我流血了，只是给我10块钱处理伤口，便带人扬长而去。

没过多久，便利店的玻璃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区域主管马主任挺着啤酒肚，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油腻的脸上泛着红光。

他看都没看店里的其他员工，径直冲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苏予安！你长本事了啊！”他一开口，唾沫星子横飞，“连总部的陈经理都敢得罪？”

我停下处理伤口的手，平静地看着他。

“马主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傻？”

马主任的声音更大了，引得店里零星的顾客都看了过来。

“陈经理的妹妹看上你店里的实习生，那是他的福气！”

“你一个小小店长，从中作梗是什么意思？你想上天啊？”

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我气极反笑。

原来刚才那场闹剧，在他眼里，成了陈娇娇对小圆的“垂青”。

他口中的“陈经理”，自然就是陈恒。

“我告诉你，苏予安，陈经理可是咱们万象集团的未来之星，是董事长面前的红人！”

“你得罪他，就是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没你好果子吃！”

董事长面前的红人？我爸面前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马主任见我没反应，以为我怕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重重地拍在收银台上。

“看看！这是陈小姐亲自拟定的要求，陈经理特批的！你必须无条件执行！”

我拿起那份文件，A4纸的顶端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标题。

《针对VIP客户陈娇娇女士的专属服务方案》。

内容荒唐至极。

第一条：即日起，本店实习生小圆，被指定为陈娇娇女士的“专属客服”，需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第二条：小圆的所有工作内容，以优先满足陈娇娇女士的需求为第一原则。

第三条：为保证服务质量，小圆在服务期间，必须对陈娇娇女士保持绝对的尊重与服从。

而最下面，还有一条用红色字体特别标注出来的、针对我个人的条款。

“第四条：本店店长苏予安，不得与专属客服小圆进行非必要交流，并在VIP客户陈娇娇到店或要求服务时主动回避。”

马主任凑过来补充道：

“陈小姐说了，她不想看见你这张碍眼的老脸，苏予安，识相点，别给脸不要脸。”

他一副施恩的口吻：“陈经理已经发话了，只要你把这件事办妥了，之前你服务态度差的问题，他可以既往不咎。”

“不然，就凭你得罪了陈小姐，他一句话就能让你从整个万象集团滚蛋！”

4

我当着马主任的面，将那份所谓的“专属服务方案”撕成了碎片。

最后，我松开手，碎纸片洋洋洒洒地落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这些要求，我一条都不会答应。”

马主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你！你反了你了！苏予安！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我不信。”我看着他，一字一顿。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僵局。

马主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按下了免提键。

“哎哟，陈经理，您好您好！”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陈娇娇尖利的叫声：

“马主任！那个姓苏的贱人呢？”

“她答应了没有？我告诉你，她要是敢不听话，你现在就给我把她开除！”

马主任的额头冒出冷汗，他看了一眼我，对着电话支支吾吾：

“陈小姐，这个......苏予安她......”

“她敢不答应？”陈娇娇的声音更加嚣张，“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打工的，还敢跟我横？我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接着，一个冷漠又充满优越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陈恒。

“苏予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一文不值。”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的陈恒，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嘲弄。

“我知道，你们家在老城区开了个小破加工厂，日子还算过得去。”

“媒人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

“呵，说到底，也就是个小作坊主家的女儿。”

“我劝你，别不识抬举。惹恼了我，我只需要给总部的采购部打个招呼，动动手指，就能让你爸的厂子从供应商名单里消失。”

“到时候，你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我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撕碎他这张虚伪的嘴脸。

但我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狂怒。

我对着马主任那部开着免提的手机，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顺从。

“好，我现在就去你家，当面向你和你妹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