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冰凝渊的万浮山下有一口石牙泉，涌出的泉流经历上亿年，可以结出遍体莹白的名贵石料锦良雪。眼下东轩阁内，摆在大厅正央的龙纹石案便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一块锦良雪。

被放置在厅间最显眼的位置，整块锦良雪被雕刻双龙戏珠的形样。中间的圆形石台，正是由两条游龙互拥着的珠。

正堂两侧，两排用珠鞘打磨成刀戟模样的灯座依次排开，刀戟的正中心处，镶嵌着约摸有人头颅大小的鲛珠。

莹白色的珠光，将略显沉暗的内室，照亮俨如白昼。

睦月彤泽与九鹭一前一后，分别坐在龙案两端。隔在两人中间的，乃是一盘玲珑棋局。

从太后游历凡间时所著写的小札由漓漾的手在阎都传开后，凡间的好些风气，悄无声息的在魔域圣都流传开来。其中就有凡人最为喜欢的博弈棋局，就连最为痛恨凡人跟仙都的魔域之主睦月彤泽，也甚爱此道。

不过今日，睦月彤泽似有些精神恍惚。连连在九鹭手下，走错好几步棋。

“吾王今日，有心事？”藏在玄黑色衣袖里的枯白长指，不动声色的躲在衣袖带起来的凉风里，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划过一条缝。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他深沉若寒潭的黑眸底圈圈泛开，迟吟音色中也拂着似笑非笑的探问。

睦月彤泽恍惚回过神，暗紫色的眼瞳避开一缕躲闪，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答，

“老师棋艺超卓，魔域上下无人可与老师并肩，何况是学生呢。”

“你输了。”睦月彤泽话音方落，九鹭陡然出声。睦月彤泽垂眸往棋盘上看去，只见自己所执的黑子在与九鹭所执的白子对峙下，溃不成军。不禁，哑然失笑，道。

“学生......”

却是话未说完，被九鹭含着笑意的眸光，悠悠打断，

“为师曾教过你，下棋的时候，不可分心。博弈，博的其实是心。凡土与仙都的人深谙此道，你若不想与你父亲一样败在神族手上，先得学会算心。你更要明白，我们魔族是不能有心的。”

“是，学生受教了。”低眉垂手，睦月彤泽双手抱拳，恭敬的给九鹭做个揖。

九鹭，在明面上只是坤浮宫的大祭司，掌管着坤浮宫，看守千丝浮屠镜。暗地里，他还有另外一个尤为响亮的名头，魔域帝师。与青荒苍原的元君漓未唐一样，皆是魔主睦月彤泽的老师。

“可是你，动心了。”面色瞬间凝下来，九鹭抬目紧紧盯着睦月彤泽。抬起的手指，指在他的心口处，

“此番失魂落魄，是因为揽夜城的事情，还有漓漾殿下。”这番话说出来，九鹭不是询问的口吻，而是直白的陈述着事实。

自知瞒不过九鹭，睦月彤泽如实回答，

“老师神机妙算，学生自愧不如。学生，确实对漾儿，动了凡心。”

在睦月彤泽还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漓漾将是他未来的王后。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们的这桩亲事，也不过是天魔王族与九尾天狐族的联姻，各取所需。

坏就坏在，睦月彤泽拜在漓未唐门下，那一段青葱时光。

魔族的人素来冷情，睦月彤泽更甚。被魔域的风雪浸的久了，睦月彤泽的心是冷的，眸是暗的。偏生的，漓漾就似那一道光，触不及防的照入睦月彤泽黑暗的世界里。睦月彤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漫长又清冷的一生，还能遇到光明。

漓漾的天真烂漫，纯真无邪，成了睦月彤泽此生的梦靥。

对那门亲事，睦月彤泽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吾王。”冷眼凝视着睦月彤泽因想起漓漾时眸底浮起的那一抹温柔，九鹭的眸光比他面色更冷。出声将睦月彤泽从回忆中唤醒，凝重的神色赫然成冰，

“微臣看来，漓漾殿下并不适合当魔域的王后。”

“为何？”无法认同九鹭的意见，睦月彤泽一着急，蹙眉起声。

冷意却在刹那间从九鹭阴沉的眸底消逝，烟云散去，仿佛又恢复坤浮宫祭司的懒散德行。拍了拍手掌，甩了甩衣袖，九鹭从座上起身，

“时辰不早了，微臣该回去了。吾王好好琢磨琢磨，微臣改日，再来与吾王对弈。告辞。”话落，从座下走出来，在睦月彤泽跟前弯身行了个礼。

“老师，您为何会有此一言？”睦月彤泽并不甘心，伸手想去拉住九鹭的衣袖，问个明白。却不及九鹭快速，拉了空。得不来丝毫的回应，九鹭早已头也不回的，走出东轩阁。

目送着九鹭的身影在眼前化作烟云，睦月彤泽的眉宇间，布上浓浓郁色。尚未来得及化开，九霄台的守官弥牟从门口亦步亦趋的走入到堂前来，迎着睦月彤泽的身躯，跪地就是一拜，

“叩见吾王，启禀王上，漓漾殿下求见。”

“让她进来。”因揽夜城一事，睦月彤泽已有多日不曾见过漓漾。眼下听得弥牟说，漓漾求见，当即狠不下心，点头让她入内来。

由弥牟的领着，漓漾迈着轻盈的碎步，来到睦月彤泽跟前。屈了屈身，福下一礼，

“臣女漓漾，叩见吾王。”

高坐在案台之上，睦月彤泽居高临下的端凝着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小脸。顿尔想起九鹭的话，内心深处不知不觉的传来一阵钝痛，到底是舍不得。抿了抿唇，幽幽开口，

“起来吧，说吧，什么事。”

“我......”先是深深吸了口气，漓漾沉思许久，才敢张嘴出声，

“我想回青荒苍原。”揽夜城一事过后，漓漾自知她与睦月彤泽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以往那种亲密无间。一时间，仍是有些无所适从。喉咙里梗了千言万语，百转千回，却也只能辗转出苍白的那句。

睦月彤泽却是稍稍一愣，好一会儿，方是缓神。凝目看了漓漾好几眼，眸色深沉的点了点头，

“也对，你也确实该回青荒苍原了。有些事情，拖的太久，反而不利。”

“啥？”对于睦月彤泽的话表示不解，漓漾眸底荡起疑惑。还没等漓漾开口询问，睦月彤泽已抢声呛白，

“没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与孤说一声，孤派人送你回去。”

“是，多谢吾王。”既然睦月彤泽如是说，漓漾也不好再问。

在睦月彤泽跟前躬身作揖后，碎步离开了九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