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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日子像檐角的漏沙,簌簌地往下落。李承勖教她写的字渐渐多了,从“山”“水”到“花”“月”。
他教字时总爱讲些题外的话,说演武场的青石地被马蹄磨得发亮,说假山后藏着株百年的何首乌,说五郎君养的兔子昨夜又啃了先生的书。
“你可知五郎君为何总挨骂?”一日他忽然停下笔,眼里闪着狡黠,“他把先生的戒尺藏在兔子窝里,还说‘此乃狡兔三窟’。”
柳玉娘咬着笔杆笑,看见他偷偷从袖袋里摸出个竹篾小笼子,里面蜷着只灰扑扑的蛐蛐。“这是‘铁头将军’,”他献宝似的递过来,“昨日赢了五郎君的‘常胜将军’。”
正说着,窗外传来五郎君的叫嚷:“二哥!见我蛐蛐没?”李承勖慌忙把笼子塞进她袖袋,转身时已换上副严肃面孔:“五弟何事喧哗?”
柳玉娘攥着袖袋里的竹篾,听着兄弟俩一个义正辞严,一个气鼓鼓地辩解,忽然觉得这书房里的檀香都变得活泼了。
五郎君总来捣乱,捧着瓦罐要跟李承勖斗蛐蛐。"你自己都逃课,凭什么管我?"他梗着脖子喊。
李承勖就挠他胳肢窝,直到他笑得直不起腰,才得意洋洋地说:"这叫以德服人。"
"孔子周游列国,为何能以德服人?"一次分蜜饯时,李承勖忽然问。见柳玉娘摇头,他从袖中摸出柄小木剑,剑鞘上歪歪扭扭刻着个"德"字,"因为他有把剑,就叫'德'!"
他举着木剑比划,锦袍扫过砚台,墨汁溅在衣襟上,"就像我收拾五郎君,先用'德'说他,说不服就......"他把木剑往石桌上一拍,"锵!"
某日,李承勖教完“恩”字,忽然正襟危坐。他指尖叩着案面,笃笃的声音像打更人敲梆子:“玉娘,我来问你,你可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柳玉娘握着笔点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忽然亮起来,像藏着两颗星子。
“你进府时,是谁救你于寒饿之中?”
“是二郎君。”
“你如今识文断字,是谁教你的?”
“是二郎君。”
“那......”他忽然往前凑了凑,开始图穷匕见,声音压得像蚊蚋,“先生罚我抄《论语》五十遍,你代我抄完,便是报恩了。”
柳玉娘怔住了。案上的宣纸上,他写的“恩”字笔锋刚劲,此刻却像在偷偷笑。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回廊听见的话,说晋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世子爷要找人抄书,怕是一句话的事。
“二郎君是世子,”她忍不住小声问,“府里难道没有字迹相似的人?”
李承勖的脸腾地红了,慌忙往后退了半尺,袍角带倒了笔洗,青瓷碰在青砖上发出脆响。
“他们的字匠气太重,”他梗着脖子辩解,眼角却透着股刻意的“阴险”,像只准备叼走肥羊的狼,“我瞧你写的字越来越像我,这叫‘量身定制’,懂吗?”
他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算盘,一边写着“玉娘抄书”,一边画着堆小山似的果子。“你看,”他得意洋洋地拍着纸,“这叫一本万利!等你出师了,我天天给你果子吃,你天天替我抄书。”
柳玉娘望着他故意装作小人得志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软得发疼。离开父亲后,她就再没人这般“算计”过她了。她低头蘸了蘸墨,在他画的算盘底下添了个小小的“好”字。
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像极了书房里的窗格。她想起白日里他举着木剑说“以德服人”的模样,想起他偷偷把沾了墨的书页换成新的,想起他望着她写字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下,已是三更天。晋王府的夜很静,静得能听见风卷着蔷薇花瓣掠过窗纸的声音。柳玉娘把脸埋进枕头,忽然觉得,这王府的春天,好像比别处的要长些。
自那以后,书房里的气氛越发活络了。李承勖教她写“罚”字,说这字要写得张牙舞爪,才对得起先生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教她写“逃”字,说走之底要像演武场的跑道,越弯越容易躲开先生的视线。
他总爱趁先生不在时溜出去,回来时袍角沾着草叶,袖袋里鼓鼓囊囊的。
有时是包甜津津的桑葚,有时是只扑棱翅膀的雏鸟,有时干脆是五郎君的兔子——他说“借”来养几日,实则是怕五郎君又拿兔子去闯祸。
五郎君瞪着眼不说话。柳玉娘憋着笑,知道他又要讲那个笑话了。五郎君忍这个哥哥有很长时间了,当场伸出罪恶的小手。
最终结果是,四岁的男孩被打得嗷嗷叫,却不敢还手,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跺脚:“我不服!”
“不服?”李承勖挑眉,忽然挠他胳肢窝,“服不服?”
兄弟俩在书房里追打起来,碰倒了砚台,撞翻了笔架。墨汁溅在柳玉娘刚抄好的《论语》上,晕开个小小的“仁”字。她望着那团墨,忽然想起李承勖教她写这个字时说的话:“两个人挨在一起,才叫仁。”
暮色漫进窗棂时,五郎君早被“以德服人”得服服帖帖,揣着李承勖塞的麦芽糖走了。李承勖趴在案上,看柳玉娘补抄被墨弄脏的书页,忽然说:“明日我带你去看新孵的兔子。”
“不去武学课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他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手指卷着袍角:“先生说......说我近日字有长进,特许一日假。”
柳玉娘忍着笑点头。她知道,定是他又想了什么花招逃了课。案上的烛火摇曳,映着他泛红的耳根,像落了两朵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