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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妈妈把我迷晕后,偷刷了我的银行卡。
事后她却冷着脸,责怪我斤斤计较:
「不就是十几万吗?我发现你真的有点记仇!」
「你弟要买摩托车,就当送他的生日礼物呗!」
我乖巧点头。
妈妈愣了愣,没想到平日里最不服管束的我,今天会这么顺从。
她不知道,我得了脑癌,记忆正在慢慢消退。
忘了她曾经明目张胆的偏心。
忘了所有哽在喉咙的委屈和酸楚。
甚至忘了这笔钱本是我用来做手术,保命的。
1
见我安静地点了头,妈妈惊喜地抱着我:
「这才像话嘛!还以为你又要扯从前那些破事,跟我大闹一场呢。」
从前?
从前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就像这张被刷空的银行卡,我也只记得这笔钱是我端盘子一点点攒的。
可具体要用来做什么,我也忘了。
但算了,钱而已。
肯定没有弟弟和妈妈重要。
我刚想回抱住妈妈,她就已经松开了我。
「放心,妈妈不会偏心弟弟,这笔钱只是急用,会给你补偿的。」
话音落下,她便匆匆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一丝落寞。
妈妈,我不要什么补偿,只想你再多陪陪我,毕竟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也许是迷药副作用。
我脑袋还是晕晕的。
甚至里面的瘤子,受到刺激也疼起来。
我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
那些模糊的记忆在彻底湮灭前,如昙花般又浮现出来。
2
五岁那年,我失去了右眼。
那时,我和弟弟在同一家幼儿园。
放学后,老师让我们背好小书包,乖乖在门口等妈妈。
妈妈来时,给我们一人带了串糖葫芦。
弟弟出生后,总有人偷偷跟我说:「你妈妈有新宝宝了,不要你咯。」
才不是!
不然为什么我和弟弟都有糖葫芦吃!
可回家路上,天上忽然下起暴雨。
妈妈毫不犹豫把唯一的雨衣给了弟弟。
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浩浩身子弱,容易生病。」
至于我。
她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让我穿上遮雨。
雨水浸透棉袄,压在我身上又湿又冷。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妈妈察觉后,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我都把自己衣服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非要让弟弟把雨衣脱给你,看他生病你才满意吗?」
看着浑身淋湿的妈妈,我心里涌出股强烈的负罪感。
不敢再吭声。
后来好不容易到家。
弟弟脱下雨衣,头发都没湿一根。
在我面前得意地又蹦又跳。
「哼!雨衣是我的!」
「下次再敢抢,我就让妈妈把你扔雨里!」
压抑的委屈,在那一刻决堤。
我冲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弟弟比我小两岁,力气自然不如我。
可我忘了,他手里还有没吃完的冰糖葫芦。
坚硬的竹签直直刺向我的右眼。
剧痛袭来,我的眼球被戳破,发出凄厉的惨叫。
妈妈听到动静赶来。
可人还没到,不耐烦的斥责声已经穿过门廊。
「月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欺负弟弟!」
剧痛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缩在地上,等着妈妈发现。
弟弟看着我鲜血直流的右眼,吓得小脸煞白。
他怕事情败露,跑去拦住妈妈。
撒谎自己不舒服。
妈妈的注意力瞬间被全部夺走。
「肯定是刚刚淋雨感冒了!」
「走!立马去医院!可不能耽误了!」
她出门前,又想起我也淋了雨。
于是冲屋里叮嘱。
「月月,冰箱里有生姜,自己记得煮水喝,你也别着凉啊。」
说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屋子里瞬间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
血和泪从我指缝间流出,砸到冰冷的地板上。
痛晕前,我嘴里一直念叨着。
「妈妈,别走。」
「妈妈,看看我。」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病床上。
医生说,右眼保不住,已经被摘除了。
妈妈坐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看到我醒了,她赶紧擦干眼泪,小心翼翼递来杯水。
我还不习惯眼前黑了一半的世界。
心里害怕,一时间忘了回应。
妈妈情绪突然崩溃了。
开始疯狂扇自己巴掌。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行了吧!」
「你还想怎么样!你说!你还想怎么样!」
「要我和你弟弟去死你才满意吗!」
可等她平复好心情后,又低声下气跟我道歉。
从早到晚忙上忙下,跪着求医生多照顾我些。
短短几天,就憔悴的不行。
小小的我,就这样一边看着她偏心弟弟,一边又让我感受到她的内心是爱我的。
这种感觉就像那件被雨水湿透的棉袄。
穿上冷,脱下也冷。
3
八岁那年,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光。
爸爸迷上了赌博,把家里输了个精光。
房子没了,车子没了。
最后家也没了。
离婚时,由于爸爸是婚姻过错方,法官让妈妈先选择要哪个孩子。
她想都没想,就选了弟弟。
「月月,弟弟还小离不开人,妈妈相信你是最棒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可明明我们只差两岁啊。
而且爸爸每次输红眼,回到家就会把人吊起来用皮带抽,不到鲜血淋漓不罢休。
妈妈知道这件事的。
也知道,未来我将面对什么。
但比起弟弟,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法院门口,我冲她大吼。
她只留下一句:「月月,是妈妈对不起你,你放心未来我一定来接你的!」
便捂住耳朵,牵着弟弟头也不回离开。
我哭着去追她,却被爸爸逮住。
他将燃着的烟头戳在我胳膊上,恶狠狠警告我不准再乱叫。
我盯着两人背影,眼泪一滴滴落下,
肯定是伤口太疼,才让我止不住哭。
离婚后。
爸爸开始贷款赌钱。
他有时几天都不回家,我饿极了只能去垃圾桶里翻别人剩菜。
那时我会想,弟弟在吃什么?
妈妈肯定给他做了香喷喷的饭菜。
蒜蓉大虾,清蒸螃蟹。
只要是他想吃的,妈妈一定都会给他做。
于是我幻想自己吃的也是这些。
这样一来,又馊又臭的剩菜我似乎也能下口。
生日那天,妈妈终于记起我,寄来个蛋糕。
留言:「月月,再坚持坚持,妈妈也有自己的难处,等有钱了一定带你走。」
是啊,她有难处。
我理解,我也明白。
我只是讨厌,每次被舍弃和抛下的总是我。
难过归难过。
我还是小心翼翼将蛋糕提回家。
还没吹蜡烛。
爸爸债主就上门了。
我不敢放他们进来。
可木门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裂开。
我躲到角落里,害怕地咬紧嘴唇。
直到几个粗鲁的男人踹开门,一把拎起缩在窗帘后的我。
「你爸呢!让他还钱!不然老子让你抵债!」
他们凶神恶煞,像要把我杀了。
我哆嗦着,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几人把家里砸的稀碎,肆意翻找有钱的东西。
中间咒骂着,我这种老赖女儿肯定不得好死。
可我是无辜的啊!
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等人走后,我终于敢放声哭出来。
蛋糕被扔地上,踩了好几脚。
变得脏兮兮的。
也许这就是天意。
妈妈的爱我得不到。
妈妈的蛋糕我也得不到。
我爬过去,不管不顾捡起来塞嘴里。
今年的蛋糕,一点也不甜。
4
妈妈有点钱后,每个月都会来看望我。
她看到我身上,被爸爸折磨出来的各种伤口。
烟头烫的,木棍打的,开水淋的。
哭的比谁都难受。
「月月,都怪妈妈没本事!」
我把头埋进她怀里,问什么时候才能跟着她生活。
妈妈只说:「快了快了,再等等。」
可这一等,就是五年。
每次不是弟弟生病家里开销大,就是弟弟小升初腾不出时间。
妈妈总有借口。
让我在期望与失望间反复摇摆,摔得遍体鳞伤。
后来我想通了。
真正想做一件事的人,是不会拖延的。
我只是没那么重要罢了。
不久后,爸爸债台高筑跳河自杀,我只剩妈妈一个监护人。
法院把我又判给她。
我怯生生回家时,那个总说要把我接到身边的妈妈,脸上露出烦躁。
「你弟弟受不了家里有生人,他等会儿又要闹了!」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不对,立马结结巴巴解释。
我本应该伤心的。
可心里已经被凌迟的没了感情。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可她对我的爱,在面对弟弟时将荡然无存。
于是,我选择离他们远远的。
初中高中,我都是住校。
学校条件不好。
一到冬天,总是停热水。
我只能用冻的通红的手,在水盆里搓那些比我还重的衣服。
手上冻疮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粘在布料上,撕开时带着钻心的疼。
妈妈心疼我。
让我回家。
但我比谁都清楚,那是她和弟弟的家。
而她的心疼,也只是建立在没有触及弟弟利益上。
一旦触及了弟弟的利益,
我。
是没有妈妈的。
5
从前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上演。
又彻底消散。
妈妈总抱怨我爱记仇。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诉求,让我患上脑癌,忘记了那些不好的回忆。
做回乖乖女儿,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从梦中醒来时,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眼睛肿得难受。
可我怎么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而哭。
稍稍回忆,脑袋就疼得厉害。
出了卧室,妈妈给我洗了一大盘车厘子。
「月月,你给弟弟买摩托车,妈妈心里过意不去,立马去超市买了进口车厘子,专门挑最大最红的,可没让你吃亏!」
六十块的车厘子换十几万的摩托车,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吃了两个,果然甜甜的。
「妈妈,今天我生日,能陪我去蛋糕店一起做蛋糕吗?」
妈妈有一丝尴尬。
「你忘了吗?每周三是我和你弟的亲子时光......」
可,我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啊。
最后还是弟弟过来调解,笑着说姐姐最重要。
妈妈才勉强点头。
出门后,弟弟打车。
司机阴沉着半张脸,和我对视时布满血丝的眼里又全是亢奋。
我缩了缩,有点害怕。
弟弟却阴沉一笑,用力将我推上车:「姐,你先去,我上个厕所就来。」
说完便跑了。
妈妈有点懵,但担心弟弟是不是吃坏东西肚子不舒服,也追了过去。
独留我一个人在车上。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袭来。
熟悉的酸涩感涌上,不知为何,我感觉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
司机把门锁上,油门一踩往小巷子里钻。
中途,我颤抖着声音问:「师傅,是不是走错路了?」
但他不理我,最后把车停到了一个废弃仓库前。
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当年你爸还不了赌债跳河,还连累我们这群放高利贷的进监狱。」
「如今我们哥几个好不容易出来,你说这笔账该怎么还?」
其中一个胆大的,冲过来撕碎我的衣领。
「本来父债子偿,不过你弟那怂货把你推出来了,让我们随便搞,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的手在我身上乱摸。
「小美女,好好还债吧!」
我印象里,确实记得爸爸跳河自杀。
可我想不到血浓于水的弟弟会这样做。
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们强暴地把我拖进仓库。
见我反抗,就用仓库里堆的金属零件砸我头上。
情绪崩溃时,脑癌又疼起来。
外面疼,里面也疼。
我彻底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衣服已经全部被扒光,身上新的旧的全是伤痕。
那群男人已经跑了。
我踉踉跄跄在地上摸索手机。
像寻求庇护的小狗一样,给妈妈打过去。
「月月,我还在和弟弟享受亲子时光呢,你生日推迟两天吧。」
电话那头传来母子俩谈笑声。
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也变的陌生。
我们不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吗?
头又一次炸裂般疼起来。
也许是脑癌影响,也许是人在遭受痛苦后的自我保护。
我的所有记忆,一瞬间全没了。
我呆呆站在仓库里。
忘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回家的路。
身上赤裸裸的,只能在垃圾桶里捡纸壳子套上。
然后躲到下水道里。
可到了深夜,老鼠和蟑螂会跑出来咬我。
我吓得急忙逃跑。
可除了下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最后游荡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个烂尾楼,钻了进去。
这么多天了,都没有家人来找我。
我想,我应该没家吧。
一个人活在世上真的太累了。
也太苦了。
我站在楼顶,看着几十米下蝼蚁般的人来人往。
不如就从这儿跳下去吧。
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与此同时。
妈妈哄完弟弟睡觉后,接到邻居的电话。
「你家月月呢?我散步到烂尾楼这边,看到天台上站着的女孩子很像她。」
才想起我好几天都没回家的妈妈,接电话的手,骤然就僵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