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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爹爹是独掌生死狱的冷面判官,性格暴戾无常,只听我娘的话。
为了娶我娘,他捱下十万道天雷,右眼生生爆裂。
娘难产那天,爹爹在地狱火中跪了一夜,只求佛祖替我改命。
四海八荒都说,他爱我和娘如命。
我三百岁生辰,闯入爹爹房里的暗室,却看见一个长得和娘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笑:
“若不是当年我赌气离开,你娘那个替身能有机会爬床吗?如今我怀了玄夜的孩子…”
“你这小野种的梦,也该醒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心间,娘送我的护心符碎了。
再睁开眼睛,娘脸色苍白地抱着我,额间那抹爹爹最爱的淡红胎记被生生剜去。
我吓得大哭,娘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晚,生死狱中百鬼撕咬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娘温和地笑着,蘸着血为我画上艳红的花钿:
“豆蔻儿,娘送给你的生辰礼,喜不喜欢?”
1.
百鬼夜哭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我缩在娘的怀里瑟瑟发抖。
直到闻到属于爹爹的气味,我赤着脚冲了出去: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娘亲受伤了,你快来看看…”
跑得太急,我被门槛绊倒,狼狈地摔到了爹爹脚下。
泪水不争气地滚落,我像往常一样张开双手,以为等待我的会是温暖的怀抱。
下一刻,他却一脚踩住我伸出的手,毫不留情地踏了过去。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你娘呢,让她滚出来见我!”
森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愣愣地抬起头,撞见爹爹眼底一片猩红。
那双为我和娘挡风遮雨的手,如今紧紧地抱着那个伤害过我的女人。
而曾经对我们视若珍宝的爹爹,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变得…陌生,又可怕!
我咬紧下唇,撑起幼小的身体挡在门口。
“这个坏女人想杀我,还把娘气得受伤,不能让娘见到她!”
“爹爹,她欺负我们,你为什么要护着她?”
爹爹的眼神暗了下来。
“滚开,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爹爹,从前,我掉了一颗乳牙他都要心疼得睡不着觉。
可这次他对我彻底没了耐心,一脚把我踢飞,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娘亲靠在床榻上,脸色白到透明。
爹爹就像是看不见一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嘶声质问道:
“苏蕴,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凭什么对蔓蔓下手?”
“她柔弱无力,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来一步,她会被百鬼撕咬而死!”
他一点都没收着力气,几乎要把娘亲的手腕折断。
娘亲麻木地转过头,露出额间触目惊心的伤痕。
可这也没能让他心软半分,反而激起爹爹的狂怒。
“别跟我用苦肉计,你这点小伤跟蔓蔓遭遇的相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娘亲笑了,眼睛却冰冷到极致。
“暮玄夜,你别忘记你当初跟我发过什么誓了?”
“你说过,我助你登上判官之位,你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背弃,千刀万剐。”
“今日你把人带到我面前,纵容她伤我女儿,又是什么意思?!”
爹爹脸色一白,他想起来他发过的誓了。
可看着怀里的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又一次举起手,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娘亲脸上。
“你敢威胁我?”
“苏蕴,最后警告你一次,在这八百里幽冥,本座才是惟一的主人。本座做的任何事情,都不由得你来置喙!”
说完,他气愤地抱着人离开。
爹爹真的变了。他从前从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更不会在我们面前自称“本座”。
我颤抖着爬向娘亲,一边擦眼泪一边捂住娘亲的耳朵。
“娘,爹爹说错了话了。他是乱说的,娘亲你不要听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落在我手上。
一滴,两滴。
娘亲的眼睛红透了,但还是尽力把我抱了起来,声音轻柔到极致。
“豆蔻儿,娘亲教过你的,违背真心的人,要让他吞一千根银针。”
“哪怕那个人,是你爹爹。”
2.
我没听懂娘亲话里的意思,哭着睡了过去。
一晚上,我不停地被噩梦惊醒。
有时候梦见爹爹拿着一把长剑,怒吼着刺进娘亲心口。
有时候他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对着我温柔唤道:“豆蔻儿,快到爹爹这儿来!”
我兴奋地扑了过去。
身体却从爹爹的手中穿了过去。
另一个小女孩扑进了他怀里,被爹爹慈爱地抱起来,高高地举到肩膀上。
那个女子走了出来,和他们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我吓得大哭,可无论我多声嘶力竭,都没有换来爹爹的一个眼神。
醒来后,我第一时间跑去我的屋子,想要找到爹爹给我刻的小木刀。
那可是去年生辰,他亲手刻了三个月才刻成的。
只要看到小木刀,爹爹一定能想起来对我们的爱。
可当我兴冲冲地推开房门,
看到的却是爹爹搂着那个女人的腰。
她正在把玩着我的小木刀,嘴角带笑,“玄夜,这是你给咱们的儿子刻的吗?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我记得那年…”
我心里一紧,发了疯般冲出去: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我爹爹亲手给我刻的!快把小木刀还给我,把我的爹爹也还给我!”
白蔓蔓吓了一跳,手里的小木刀暗中调转方向,用力刺在我的手心!
在爹爹看不见的地方,她一把划破我的脸,得意地笑道:
“小野种也想跟我争?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比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气得双眼通红,她却先一步摔倒在地,身下渗出淡淡的血色。
爹爹瞳孔皱缩,推开我将人扶起来。
“孽障,你还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白蔓蔓神色痛苦,虚弱地伸出手拉住他:“玄夜哥哥,豆蔻儿还小,哪里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怕是受了有心人的教养,若是能养在我的膝下…”
爹爹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
“都是苏蕴把她养坏了!传本座的命令,从今日起小姐不再住在主殿,跟蔓蔓一起住,由她亲自教养,直到明事理为止。”
“至于苏蕴…她教养无方,不配再做豆蔻儿的娘亲!”
话音未落,白蔓蔓痛苦地尖叫起来。
3.
“苏蕴,你疯了吗,快放开蔓蔓!”
“要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别怪我无情!”
娘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扼住白蔓蔓的脖子。
她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爹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直到白蔓蔓额头青筋暴起,淅淅沥沥的血从唇角滴落。
“玄夜哥哥,我好痛…救救我,我的孩子…”
爹爹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捏起法诀,一道锋利的剑刃没入了娘的肩膀。
“我警告过你,不准动她。”
娘亲痛到窒息,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
下一刻,她咬牙拔出剑刃,反手插进白蔓蔓的肚子里!
“若我偏动她,你又要如何?”
爹爹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越来越红,脸色狰狞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我看见爹爹的手抚向腰间,握住了能断人魂魄的镇魂鞭。
“爹爹,不要!”
我颤抖着挡在娘亲面前,却被爹爹的掌风劈开。
看着我呕出一口血,他的眼里有短暂的清明。
可一听到白蔓蔓的哀嚎声,那点犹豫瞬间消散。
他举起鞭子,对着娘亲狠狠打了过来。
第一鞭,娘亲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鞭,鲜血流到了我脚边,娘亲的声音淡到听不见。
第三鞭、第四鞭…
血流得越来越多,我哭到喉咙干哑。
娘亲始终紧咬下唇,痛到极致也不肯求饶。
最后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却伸手拉住鞭尾,直直刺进爹爹空荡的左眼眼眶。
他的鲜血顺着娘亲的手指滴落下来。
娘亲面无表情地擦去,“暮玄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这么心慈手软。”
爹爹捂住眼睛,痛得蜷缩在地上,脊背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蕴,你怎么敢!”
“没了本座,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真是本座把你宠坏了,才会如此不知死活!”
他挣扎着起身,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苏蕴谋害本座,拉去水牢关三天三夜。没有本座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鬼差们鱼贯而入,几十把刀瞬间横在了娘亲脖子上。
我认出来为首的那个,娘亲曾经救过他的命。
还有其他人,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却都一副恨不得她去死的样子。
我哭着爬过去拉住爹:“不要带走我娘…水牢里都是恶鬼,娘的身子怎么扛得住?”
“爹爹,都是豆蔻儿不好,我知错了!”
本来面无表情的娘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红了眼眶。
她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看着我的眼睛却亮到吓人。
“豆蔻儿,不准求他!”
我哭到痉挛,听不见娘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嗑着头,连额头破皮流血都感受不到。
终于,爹爹不耐烦地把我拉起来。
他的神情刚有松动,白蔓蔓就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爹爹立刻沉下脸,“跟你娘一起滚去水牢,蔓蔓生子之前,决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4.
水牢里,数不清的恶鬼黏在我身上。
我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渐渐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娘亲,爹爹不要我们了,我们会不会死?”
娘亲温柔一笑,缠着锁链的手把我抱得更紧了。
她的声音淡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豆蔻儿,不要怕,睡一觉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娘亲从前哄我睡觉时常唱的安眠曲。
却再也没有了爹爹轻声应和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厚厚的墙壁那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很快,有鬼差冲进来将我们带出去。
他们轻蔑地瞥了我和娘一眼,讽刺道:
“还装清高呢?只不过是个拙劣的替身而已,根本就不如真正的判官夫人温柔善良。”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便是夫人诞下麟儿的好日子。大人说了,只要孩子一出生,立刻八台大轿将她迎娶进门。”
“至于你们,就等着在生死狱中受尽折磨、魂飞魄散吧!”
停在熟悉的宫殿门口,望着刺目的红绸,我的心沉入谷底。
看见我们,爹爹冷漠地挥手。
三个侍女端着盘子恭恭敬敬地走了上来。
一把匕首、一壶酒、一匹白布。
娘亲的脸被白布映得毫无血色。
“暮玄夜,你要我死?”
爹爹的目光落在我们破破烂烂的衣服上,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疼。
但是很快,他又握紧拳头。
“苏蕴,若不是你屡次三番伤害蔓蔓,本座怎么会要你的命?”
“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你死以后,本座会为你风光大葬。”
娘亲冷笑一声。
“我死了,豆蔻儿怎么办?”
“她是本座的女儿,自然是由蔓蔓抚养长大,安稳顺遂地度过一生。”
爹爹又恢复了慈爱的样子,向着我伸出双手:
“豆蔻儿,快到爹爹这儿来!”
“只要你肯在众人面前认蔓蔓为娘,我保证对你像以前一样好,将毕生的灵力都传给你,再为你觅一门好婚事。”
我眉头紧皱,害怕地躲在娘亲身后。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娘亲!”
他没了耐心,施法将我拉了过去。
白蔓蔓满脸笑意,将我的手放在她高耸的肚子上,“豆蔻儿,你快摸摸,喜不喜欢这个弟弟?”
我打了个寒颤,一把将她推开。
“你滚开!你才不是我娘亲,你肚子里的野种更不是我弟弟!”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找我娘亲,我死也要和娘亲死在一起!”
白蔓蔓向后一倒,脊背撞上坚硬的墙壁,顿时痛呼出声。
看我冥顽不灵,爹爹阴沉着脸捏碎了瓷杯。
“好啊,既然你想死,本座也不拦着你们了。”
“来人,把穷奇兽放出来,让她们好好尝尝忤逆本座的滋味!”
5.
宫殿里的烛火尽数熄灭,黑暗中出现一双深绿色的瞳孔。
爹爹的冷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苏蕴,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本座倒要看看,在这只饿了三天三夜的穷奇面前,你到底能抗多久?”
娘亲脸色一暗,拔出配剑护在我身前。
在水牢里,娘亲已经为我耗费了太多力气,如今已是虚弱至极。
面对上古凶兽穷奇,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一阵暴躁的吼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还来不及反应,面前的庞然大物骤然朝着娘亲冲过来,犄角顶穿了她的左臂,露出森森白骨。
娘亲一声低吟,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剑,
就在这时,爹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们,语气里带着得意。
“苏蕴,你就承认吧,离了你本座照样是生死狱独掌大权的判官,不会有任何改变!”
“反倒是你,自从生下豆蔻之后,你的灵力都快要散尽了吧?若是本座不出手,你们必死无疑!”
“要是你现在认错,本座还能考虑留你一条命。”
白蔓蔓虚伪地劝道:“玄夜哥哥,苏蕴她毕竟也服侍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若是姐姐不嫌弃的话,不如在我身边做个婢女,也好过孤零零地死在这,连尸骨都留不下吧?”
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娘亲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她曾经也是四海八荒第一神女,求亲的人快要将涂山踏平。
可她对爹爹一见钟情,宁可剥去仙骨、堕落幽冥,换来他的判官之位。
为了生下我,娘亲散尽了灵力,容貌也日渐衰老,却从来不后悔。
她总说,“只要有夫君和豆蔻儿,阿蕴什么也不求。”
到头来,却被背叛至深,甚至要为了一个女人逼她去死!
“我呸!”
娘亲吐出一口血沫,一掌将穷奇打飞。
就算是力竭倒地,她也没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豆蔻儿,再等一等…”
她的镇定彻底惹恼了爹爹。
他高举起右手,一道火印打在穷奇身上,逼得它狂躁发疯,直直向着我们冲来。
“死不悔改的疯女人,本座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你!”
狰狞的大脸出现在眼前。
我害怕得紧闭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娘亲的手轻柔地覆在我眼前。
下一刻,穷奇调转方向,一口咬在白蔓蔓的肚子上。
一团带着血水的东西掉了出来。
爹爹的笑凝固在脸上。
他目眦欲裂,声音都在颤抖。
“你不是灵力散尽了吗,怎么能号令穷奇…苏蕴,我要你给我的孩子偿命!”
他气得双眼猩红,拔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
锋利的刀尖刺破了我的喉管。
“你不是最宝贝这个野种了吗?我现在就杀了她,让你心痛后悔一辈子!”
娘亲笑了笑,眸色深不见底。
“暮玄夜,你好好看看,你怀里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