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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岁的弟弟从村外公路上捡回一个酒桶。
他说里面是很贵的白酒。
我觉得酒桶来路不明,让他扔掉。
他不愿意。
我俩推搡间,酒全撒了。
爸妈爷奶听见声响全出来了。
弟弟一顿哭,说自己捡的好酒全被我洒了。
大人们气疯了。
说我是丧门星。
把我围起来拳打脚踢。
至此以后,每次他们喝酒都会想起这事,对我或骂或打。
终于,有次打上头了,爸爸踢坏了我的肚子。
村医说我再也没法生娃。
从此,我从「丧门星」变成了「赔钱货」。
我弟十四岁那年,我十七岁。
他在学校打坏了人,家里没钱赔。
他们把我卖给了隔壁村的瞎子。
瞎子也爱打人,比他们打得还重。
还没过一年,我就被活活打死。
再次睁眼。
十岁的弟弟把酒桶搬回院子......
这一次,我不拦了。
1
「不愧是我家小杰,还能从外头捡到酒。」
眼前,是奶奶一脸宠溺地摸着弟弟的头。
我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暗暗惊叹,我竟然重生了。
重新回到了弟弟把酒桶搬回家的那天。
上辈子就是因为那桶酒,我开始不幸。
这一次,我要活。
爸妈听到声响,从屋里走了出来。
爸爸打开酒桶盖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
「这味道,比二锅头带劲多了!这兔崽子,出息了!」
爸爸揉着弟弟的头;
妈妈亲着他的脸颊;
奶奶在一旁笑着;
我在旁边站着,二月的风从衣服的洞里钻进来,吹得骨头疼。
「今天喝点好的!爸!你宝贝孙子捡到酒咯!」
爸爸走向屋子,朝爷爷喊话。
妈妈牵着弟弟的手,笑盈盈地拥他进屋。
我失神地看着他们,脚迈不开。
上辈子,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太笨。
所以他们才偏心弟弟。
直到弟弟闯祸,他们把我卖给瞎子。
我才知道,哪是什么偏心。
他们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弟弟是他们的宝贝。
闯了祸,他们愿意用钱帮他。
而我,是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而已。
「春桃!你这死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一桶酒搬进去!」
奶奶狠狠拧了下我的胳膊,黝黑细长的指甲掐住我的肉。
好疼!
我迅速抱起酒桶,生怕动作太慢,再被奶奶拧。
刚把酒桶搬进屋里,头上就挨了妈妈一巴掌。
「怎么那么慢?!你想饿死我们嘛!还不快去抬菜!你说你要有你弟一分机灵......」
我赶紧跑进灶房,把菜一个个端上桌。
热菜的香气飘到我鼻子里,肚子直叫。
可我无暇去管它,只飞快地端菜。
生怕菜凉了,又被他们骂。
我端菜的功夫,他们也一个个上了桌。
八仙桌很大,凳子却只有五个。
爸爸的、妈妈的、爷爷的、奶奶的、弟弟的。
从来没有我坐的凳子。
奶奶说,站着才方便伺候他们。
以前我个子小,站着吃饭也看不到桌上的菜。
后来长高了,站着吃饭的我,甚至能看清楚每个人的头顶。
爷爷不喜欢,说我想骑在他们头上。
后来,他们让我跪着吃饭。
我跪到离开这个家。
......
我刚跪下准备吃饭,爸爸一脸不高兴:
「没听见刚刚我说今天喝酒,酒碗呢?」
我立刻站起身,心急火燎跑到灶房,拿了五个酒碗出来。
还没放下,又被妈妈骂上了:
「你这蠢猪,拿五个酒碗干什么?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你弟弟还小不能喝......」
爷爷打断她:「你懂个屁,酒是小杰捡的,让他尝尝!」
妈妈干笑:「爸!小杰才十岁,身体还嫩着哩......」
爸爸斜了妈妈一眼:「你这娘们懂什么。小杰十岁了,该学着喝了!」
爸爸拿了个酒碗放在弟弟面前:
「大老爷们不喝酒,下面的把,是假的。你们看村头那姓李的,长得是一表人才,却滴酒不沾。结果呢,媳妇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桌人被爸爸逗笑。
我陪着笑,把五个酒碗全部倒满。
给奶奶倒时,弟弟踢了我一脚。
我手没拿稳,给奶奶的那碗不小心撒了。
爸爸的巴掌比弥漫开的酒味先到。
我被直直扇到地上。
骂声此起彼伏,从每个人的嘴里出来:
「你这个赔钱货,碗都端不好!」
「你弟给家里捡财宝,你呢,晦气!」
「好好的酒全撒了!这可是真金白银啊!」
「赔钱货!丧门星!」
弟弟捂嘴笑着,不遮不挡。
我挣扎着爬起,默不作声地给奶奶重新满上。
酒碗端到弟弟面前时,他学着妈妈的话对我说:「妈妈刚叫你什么来着,哦哦!蠢猪!哈哈哈蠢猪啊蠢猪,你还少拿一个酒碗,你自己的!」
我默默垂下头——
他才是蠢猪!
他怎么不想想,家里的肉都轮不到我吃,我哪有资格喝酒?
奶奶摸了摸弟弟的头,像看着什么宝贝:
「小杰说得对。但你姐姐要是喝醉了,一会儿谁洗碗?」
弟弟恍然大悟。
爸爸笑了笑,招呼所有人:
「来来来,这是小杰这娃捡的酒,今天我们沾了他的光!干了!」
爸爸和爷爷一饮而尽。
妈妈和奶奶抿了一小口。
弟弟......全吐了出来。
「呕,酒原来那么难喝,我不要喝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碗里剩下的酒全倒在了地上。
一家人哄堂大笑。
奶奶把我从来没吃过的大鸡腿夹到了弟弟碗里。
「罢了罢了,我们小杰还是多吃肉吧,以后长大了赚了钱,想喝多少喝多少。」
弟弟一边咬着鸡腿,一边说:「等我以后赚了钱,给你们买更好的酒,什么五粮液什么茅台,天天一瓶!」
饭桌上又笑成一片。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酒渍。
一样是撒了酒。
我被巴掌扇到地上,弟弟却把全家人逗笑。
......
不一会,酒过三巡。
奶奶和妈妈尝了几口就没再喝了。
她们说这酒味道怪,吃不惯。
爷爷和爸爸嫌弃她们不识货。
他俩就着酱菜,喝了一碗又一碗。
我候在旁边,帮他们倒了一碗又一碗。
当晚,塑料桶里的酒,喝了一大半。
......
月上梢头,全家人都睡下了。
我哆嗦着在院子里洗碗。
晚上的风太厉害了。
能把人血都给吹凉。
好不容易全干完,我瞥见了桌子旁边的酒桶。
差点把它忘记了。
我搬起那桶酒,往窖子方向走。
没想到盖子没盖紧,滚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盖子上几乎看不见的字——
工业酒精,不得食用。
......
看吧,上辈子的我,没说错。
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喝。
我愣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捡起盖子,重新盖上。
窖子就几步路的距离,我走得很慢。
寒风吹得我直打哆嗦,但却让我格外清醒。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这辈子,我要活。
2
夜半三点。
我被奶奶的惊叫声吵醒了。
她扯着嗓子,叫唤着爷爷的名字。
妈妈立刻起身,拍了拍一边睡熟的爸爸:「大壮快起来!你妈深更半夜瞎叫唤啥?」
爸爸没醒。
他每次一喝多就睡得沉。
妈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穿起衣服,走向爷爷奶奶的屋子。
没过多久,妈妈手忙脚乱地回来了。
发现爸爸还在睡之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大壮!还睡呢!你爸没气了!」
我爸依然没动。
妈妈这才发现向来鼾声如雷的爸爸今天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探了下爸爸的鼻息。
有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跺了跺脚:「吓死我了......真是!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有事靠不住!」
说着,就来拽我和弟弟:「春桃!小杰!你们俩起来,跟我去抬你爷爷!」
村里这会,每家人都睡得深沉。
只有我家,鸡飞狗跳。
我们五个人推着推车,载着一动不动的爷爷,敲开了村医家的门。
......
爷爷死得透透的。
村医说,送来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奶奶和妈妈哭天喊地。
不懂晚饭时还大声吆喝的爷爷怎么就突然死了。
村医觉得爷爷身上的酒味不寻常,问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妈妈奶奶你一句我一句:「酱菜、醋溜白菜、还有白斩鸡......」
「都是平时一直吃的东西......」
她们压根没想到是那桶酒有问题。
毕竟,她们俩也喝了,啥事没有。
我看着她俩说这说那,什么话都没说。
我脑子笨嘛,哪知道那么多事。
可「聪明」的弟弟还是想到了——
「妈,会不会是我从公路上捡回来的那桶酒有问题?」
村医见识多,光一句话就听出了猫腻。
「公路上捡的酒?!你们喝的不会是工业酒精吧?」
全家一脸茫然。
妈妈不知道工业酒精是什么,但她知道爸爸也喝了。
刚刚,她叫不醒他......
妈妈嘴唇发颤:「啥工业酒精?......不能喝?......娃他爸也喝了......我叫都叫不醒呢!」
村医瞪大双眼:「坏了!」
......
后来,我爸被转送到镇卫生院。
洗了好几次胃,人才救回来。
可身子到底还是伤了。
他瞎了。
但最让他受不了的,不是眼睛瞎了。
而是他的把,坏了。
工业酒精烧坏了神经,那东西用不了了。
妈妈在医院哭到昏厥。
弟弟一脸傻愣。
我擦了擦眼底不存在的泪水,唏嘘——
上辈子,我被爸爸踢坏肚子,生不了娃。
这辈子,爸爸成了那个生不了娃的人。
3
妈妈得陪爸爸住院。
她嘱咐我,让我回家把那工业酒精给倒了。
在她看来,全是那东西造的孽。
我回到家,刚想把酒桶扔了,就被奶奶拦下。
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酒桶出神。
过了好久,她嘴上叨叨,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喝不得的东西,不喝不就行了,动不动就要扔扔扔。」
「小杰是我们家的福星,他捡的东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着,向来连椅子也搬不动的她,硬是把半桶工业酒精拖到鸡棚下,倒进了缸里。
然后,盖上了蓝布,遮了起来。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奶奶狠狠拧住了我的胳膊:
「敢跟你妈说,仔细你的皮。」
我吃痛捂着她拧过的地方,悄悄扫了角落里和水缸无异的酒精缸,乖乖点了点头。
......
妈妈白天在卫生院照顾爸爸,晚上回家睡觉。
每天晚上,她都要哭上一会儿。
一夜之间,爷爷死了,爸爸残了。
家里天翻地覆。
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有时候,奶奶跟着她一起哭。
后来,弟弟看不下去了,他抹着妈妈和奶奶的眼泪,说:
「妈妈奶奶,你们别太伤心了,家里还有我呢,以后我当家里的顶梁柱!」
「我那么聪明,以后一定能赚大钱,到时候你们靠着我,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奶奶和妈妈又哭又笑,三个人抱在一起。
每次他们哭的时候,我都默默干活。
家里的活实在太多了。
这些日子,我妈既要安排爷爷下葬,又要去卫生院照顾我爸。
活儿都是我在做。
正逢开春,家里的三亩地要翻整,要播种。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来,给一家人做饭。
然后下地干到天黑,再回屋里继续干活。
奶奶腿脚不利索,一双眼睛却盯得紧。
我稍微歇歇,就会被她骂。
我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连饭都没法好好吃,哪有时间哭。
可我不哭,在他们眼里,还成了罪。
那天,下午有雨。
一清早我匆匆忙忙给他们烧好了饭就下了地。
自己一口饭没吃上。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人齐吃饭,我连菜都顾不上,直接开始扒拉米饭。
我弟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了句:
「你怎么还能把饭吃这么香,你都不难过的吗?我都没见你哭过!」
这一段时间,奶奶和妈妈本就憋得慌。
弟弟这一句话,像是替她们找到了发泄口。
奶奶和妈妈放下筷子,红着眼睛向我咆哮:
「小杰说得没错!家里变成这样,也没见你流眼泪!你个没良心的贱蹄子!」
「丧门星!整天就知道吃!」
整天就知道吃?
他们以为田里的地是谁翻的?
桌上的饭菜是谁烧的?
他们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委屈,眼睛睁得大大的。
妈妈以为我在瞪她,反手打了我一巴掌。
我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倒在地。
「瞪什么?我哪说错了?!你要有你弟一分聪明,早把他捡回来的工业酒精扔了!我们家哪会这样?!」
奶奶恍然大悟,立刻附和:
「就是!都是因为你这个蠢丫头,我们家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样是我的娃,为什么你弟这么聪明,你就那么蠢!」
她俩一边说,一边对我拳脚相加。
待在一旁的弟弟愣了一会,也加入混战。
「你害我没了爷爷,你害爸爸成了残废!你这个丧门星!你这个白眼狼!」
「我们所有人都喝酒了,除了你!我看你是故意不喝!」
「要不是你,爸爸和妈妈还能给我生个弟弟,现在全没了!」
听到这句话,奶奶和妈妈更气了。
三人的拳头和脚接连不断地落在我的头、我的后背、我的肚子上。
我下意识护住肚子。
上辈子我就是因为被踢坏肚子,生不了娃才被卖了。
这一次,不能再被踢坏了。
......
这样的全家混打,持续到了爸爸出院。
不出意外的,回来后的爸爸也加入了他们。
「那天要不是你一整晚都在帮我们倒酒,我跟你爷能喝那么多?」
我从一开始莫名其妙,到渐渐麻木。
每次挨打的时候我都在想——
这工业酒精,确实挺厉害的。
把这一家人脑子都搞坏了。
那桶酒,明明是弟弟扛回家的。
把爷爷弄死;
把爸爸搞残;
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的人......
明明是他。
可他们一个个不去怪他,反而认定是我。
4
爸爸回家之后,家里更乌烟瘴气了。
村长送来的残疾人证,被他扔得老远。
他整天不出门,躺在床上骂人。
原本地里的农活。
现在全靠我跟我妈两个人。
不过村里到底好心肠的多。
知道我们家出了这种祸事,由村长牵头,每天都有村民轮流帮我们家干农活。
即便如此,我跟我妈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我俩天天从早忙到晚。
弟弟想下地帮忙,但奶奶不允许。
说他以后是要当官的料,土啊泥啊,影响气运。
爸爸的脾气越来越差。
以前,我爸喝多了只会打我。
现在,他谁都打。
全家人避他不及。
挨打这事,我早就习惯。
妈妈和奶奶,我爸也不敢下重手。
可我弟那个天之骄子,向来手心里捧着的人,怎么受得了?
说不清是第几次挨打,我弟不乐意了,他挡开我爸的拳头——
「我不要你这个爸了!」
「你一个残废,只会打人!」
「你看不起村头那姓李的,我看他现在都比你好!人还能帮我们家种地,你呢?」
「你老说别人媳妇跑了媳妇跑了......」
「你你你再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妈,让她也跑了去!让你也变成跑了媳妇的男人......」
我爸气疯了。
那天,奶奶拄着拐杖来田里找我跟我妈。
快九十岁的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我俩赶回家,我弟已经被我爸吊在梁上打了好一会了。
我弟看到我们仨觉得救星来了,眼睛都亮了。
「妈!你跟李叔好吧!这个瞎子我们不要了!」
「我看每天放学李叔都在我们地里,他笑眯眯的,力气又大,你跟他一起可以给我生好多弟弟唔......唔......」
奶奶赶紧捂住了弟弟的嘴。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弟弟一眼——
这傻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想把妈往火坑里推吗?
村长的安排表里,每天下午五点李叔会来帮咱家务农。
他每天五点放学,看到的人自然都是李叔。
我爸彻底疯了。
眼睛看不见,不妨碍他抄起什么砸什么。
他一边砸东西一边叫:「敢背着我偷汉子,我要了你的命!」
妈妈捏紧了拳头。
累死累活还被冤枉,她比我爸更气。
转头跟我爸扭打在一起......
后来,村长亲自来解释,误会才解除。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怀疑的种子在我爸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但凡我跟我妈迟一些回家,我爸就开始疑神疑鬼。
轻则阴阳怪气,重则拳打脚踢。
我爸眼睛虽然瞎了,但人高马大。
我妈脸上几乎天天带着伤。
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傻。
我爸打她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跑呢?
他现在一个瞎子,能跑得过她?
我决定帮帮妈妈。
又一个爸爸打人的晚上,我趁乱打开了门,指着外面。
终于,妈妈跑了出去。
总算学乖了。
我满意地点头。
这之后,每次爸爸冒了要打人的念头,妈妈就往外面跑。
可我没想到,她「逃跑」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一开始半小时,到后来三小时。
我一直好奇,妈妈逃到谁家去了。
再后来,我才知道,她逃到李叔家去了。
逃到了李叔家的床上。
妈妈,真的跟李叔,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