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厕所隔间，我听见有人说我坏话。

我手把手带了3个月的实习生张子昊抱怨：

“他就是个不通人情的老古董，像个脑子不会转弯的机器人。”

我刚要推门打断，就有人嬉笑着附和。

“材料不全。”

“票据不合规。”

“领导没签字付不了。”

“他的伪人语录，我们都会背了！”

等众人走后，我默默回到了办公室。

实习生正把厚厚一沓报销单甩在我桌上：

“你别又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给大家报销。”

我扫一眼作假的发票，没有如往常一样拆穿。

这次，我微微一笑：

“我头疼，看不清楚字。”

1

“什么？”

实习生张子昊愣了下，接着声音尖利地发问。

“你故意的？”

“不想报就直说，你明明就是在故意为难大家，装什么头疼！”

我深吸了口气，没跟他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如果是以前，我会耐心地跟他解释。

报销用的发票，需要合法有效。

我们财务作为把关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虽然好几次，他都一脸不服气地怼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哥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

但我还是秉着专业，教了他好多次怎么审核。

眼下，一想起他刚刚在厕所抱怨我那几句。

我就忍不住感到心寒。

既然他不领情，我也没什么话再多说。

拿起保温杯，我转身准备离开。

张子昊皱着眉，伸手就来拉我：

“你跑什么，心虚了？”

见我一时没接话，他提高了音量。

“你知不知道大家早就对你有意见了，你以为就我看不惯你？”

“你总是卡别人报销，怎么，省下来的钱进你口袋了？”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荒谬。

上周张子昊提转正申请，我还认真为他写了推荐语。

没想到申请还没批下来，他就迫不及待要跟我撕破脸皮了。

我抽出被他抓得生疼的手，一字一句冷静回复：

“张子昊，你搞清楚，公司报销有专门的流程和制度，我只是按照规则办事。”

“规则？”张子昊冷冷一笑。

“你是个活人吗？一开口就是规矩，说来说去就那几句重复的话。”

他冷哼一声，语气带上了几分命令。

“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必须把大家的报销单批了。”

“同事们碍于面子不好说你，今天我来带个头，陈礼南，你改改你的臭毛病！别总跟个人机一样！”

这句话一出，刚刚还沉默着围观的几人，爆发出一阵轻笑。

“小张真霸气！”

“终于有人来治治这个姓陈的了。”

听见有人支持，张子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知道你有多讨人厌了吧？”

“好好跟我学学，多体谅下同事们的难处，少让大家配合你！”

我差点要气笑了。

桌上放着的报销单，第一张贴的就是一张虚开的发票。

明细写着“出差打车费用”，金额却高达10万块。

也不知道这位同事，是不是打车环游了全国。

我拿起这张报销单放到一旁，随手一翻。

是张金额为5万2的微信转账截图。

收款方备注是“亲亲老婆”。

张子昊在旁边解释：

“这是销售部李总的，人家还彩印了呢，多贴心。”

我没反驳，继续看下一张。

一整页都是二维码，旁边还“贴心”地写了句：

“财务部闲人们自己扫码开票。”

我放下了那叠报销单，看着张子昊。

把嘴边那句“我们是正在走上市流程的正规公司，这些报不了”的实话咽了回去。

我笑了下：

“我头疼得厉害，要去吃药。”

“既然你这么体谅同事，你来批吧。”

2

不顾张子昊的阻拦，我转身就走。

本就快到午休时间，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加班，而是直接出了公司。

没想到午休还没结束，我就接到了一连串领导的电话。

工作群里，部门领导王小倩直接点名催促我。

“陈礼南，马上到我办公室！”

我没着急，压在上班前的最后一分钟回了办公室。

除开王小倩，竟然还有其他几个部门的领导，俨然一副公开审判的架势。

见我面色平静，王小倩狠狠敲了下桌子。

“小陈，今天我收到了好几个关于你的投诉，你怎么说？”

我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

还不等我开口，张子昊就在一旁火上浇油。

“王总，您看他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根本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王小倩更是怒气冲冲：

“陈礼南，你给我放尊重点！不要在公司倚老卖老！”

我淡然一笑。

当初公司只有十几个人时，我是公司的财务主管。

如今公司上千人，我还只是个财务主管。

承担着和法人差不多的风险，领的却是和保洁阿姨差不多的工资。

本以为公司逐渐发展壮大，我也能升职加薪。

可等来的，却是空降的财务总监王小倩。

王小倩是老板的老婆，我只能忍了。

然而她上任第一天，就来找我报销买lv包包的钱。

她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那什么眼神，公司都是我老公的，他让我管着钱，我用自家的钱买个包，天经地义的事。”

我只好打起笑容：

“这么大的金额，需要发票。”

她对着镜子专心涂口红，眼神迷茫地问我：

“什么是发票？”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

她挥挥手打发我：

“还说你很专业呢，这么点小事都要来麻烦我，我看你就是个草包！”

面对这样的上级，我实在是装不出尊重。

王小倩的发难，得到了其他部门领导的支持。

销售部门的李总严肃道：

“小陈，我早就想说你了。”

“时代早就变了，你还守着那老套的规则，整天找我们业务部门的茬，你脑子是不是进过水？”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找茬？”

“李总是说你们部门谈下一笔100万的合同，结果陪客户应酬花了40万，给客户领导送礼花了60万，最后申请部门奖金20万，被我驳回的事吗？”

“还是你让我帮客户虚开200万发票，被我拒绝的那次？”

“你......”李总抬手指着我，脸色涨得通红。

他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财务不都是靠我们销售养着！”

“老子是销冠！陈礼南你就是个给老子服务的服务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没跟他争吵，低下头去看手机。

早上发给老板的消息，仍然没有得到回复。

办公室里有些喧闹，不断有人对我提出批评。

“我们后勤也有意见，每次报销都要我们提供明细，怎么，以为谁会占公司便宜？”

“还有我们采购，动不动就来核查采购合同，是不信任谁呢？”

“我们人事也......”

我只觉得吵。

打字催促出差的老板：

“老板，我的辞职报告，今天可以批一下吗？”

3

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

老板的回复终于来了：

“胡闹！公司正在上市关键期，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有什么委屈等我回来处理，别给我添乱！”

我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

心里只觉无比心寒。

我早就看透了，老板其实并不在意财务部门。

否则早在我提出优化报销流程时，他不会一再敷衍。

也不会在我想要给业务部门进行基础财务知识科普时，直接拒绝。

办公室里，声讨我的大会还在继续。

王小倩见我低头看手机，完全无视她的权威，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陈礼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按熄屏幕，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一愣。

“王总，各位领导，说完了吗？”

众人一时语塞。

我站起身，走到王小倩的办公桌前。

拿起那叠被张子昊甩过来的报销单，轻轻晃了晃。

“既然各位都觉得我陈礼南不通人情，阻碍了公司发展，那好。”

我转向张子昊，把报销单塞回他手里，语气平静无波：

“张子昊说他会体谅大家，那我就将所有的工作都交接给他。”

“王总，你没意见吧？”

王小倩被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招搞蒙了。

但旁边几个部门领导，尤其是那个李总，立刻附和：

“我看行，让小张试试！年轻人脑子活络！”

“就是，早就该让新鲜血液试试了！”

王小倩看着群情踊跃，又想到能打压我，便顺水推舟。

“宝月，那你就暂时接手陈礼南的工作，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张子昊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和得意的光芒，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他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拍着胸脯保证：

“王总放心，各位领导都请放心！我一定高效完成任务，绝不让大家久等！”

我微微一笑，补了一句：

“我会发邮件通知大家，写明我已经交接完成所有工作，之后的所有责任，都由你来负责。”

张子昊正沉浸在权力的快感中，想都没想就应道：

“知道知道，不用你啰嗦！”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私人物品。

4

接下来的半天，办公室气氛诡异。

我安静地整理着以往的文件，清理电脑，而张子昊则忙得热火朝天。

他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没做任何像样的审核。

就在各个部门领导的催促和恭维下，大笔一挥，批准了一张又一张报销单。

期间，有好心的老同事偷偷发消息问我：

“陈哥，你真不管了？那堆单子问题很大啊！”

我默默回复：“头疼，看不了报销单。”

下午四点多，公司内部工作群里，已经开始有人吹捧张子昊。

“还是小张办事利索！”

“早就该这样了，某些只会重复规则的人机老古董，早该让位了！”

张子昊在一片虚拟的鲜花和掌声中，有些飘飘然。

他在公司公开的大群里点我：

“陈哥，依我看，报销这件事是你把简单事情复杂化了，我接手以后，大家都很满意呢。”

我没理会。

得不到我的反馈，张子昊有些不服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故意发给我他的工作进展。

不同以往，他同意了公司业务部门所有的预付申请，甚至大方地追加了好几笔。

我看着他发来的“同意销售2部下半年100万的团建支出”，没提醒他。

销售2部已经连续亏损了两个季度，老板早就在考虑裁人。

不仅如此，王小倩每天都穿着新衣拎着新包在我眼前晃。

一对上视线，她就高高抬起下巴：

“有些人，管别人家钱袋子还管出脾气来了。”

“其实啊，他不过就是一条看门狗。”

“狗不听话，换掉就是了。”

张子昊跟在他身后，和她一个鼻孔出气。

“王总你今天新买的包是鳄鱼皮的吧，您说个数，我马上给您报销。”

另一个部门的同事过来询问：

“陈哥，账上少了一块钱，要不要组织大家查一下？”

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眼睛疼，实在是干不动了。”

张子昊直接挤开对方：

“查什么？麻烦死了，不就一块钱，我补上就行！”

又有同事来问：

“陈哥，税务申报快截止了，怎么办？”

张子昊翻了个白眼：

“申报什么？”

“他陈礼南就是没本事，这么多年了都搞不定税务。”

“等我约人家吃几顿饭，好好应酬一下，给咱们公司省一大笔钱！”

我看着他们，像看着一艘即将沉没的轮船。

这一次，我不奉陪了。

很快，时间来到了月末结算日。

确认已经完成所有的工作备份和交接，我打开人事系统，将剩余的年假申请折现。

下一秒，我就收到了王小倩的回复：

“年假给你批了，反正你待着也是碍眼，早点滚吧！”

我并不意外，满意地关闭电脑，准备走人。

然而我刚站起身，手机就响了。

老板的语气很不好，甚至有些藏不住的惊恐：

“陈礼南，你在搞什么鬼，公司账户里的钱呢？”

“账户被划走了几十笔款子，合计将近八千万！我的钱呢？！”

我语气平静：

“老板，现在的公司账户，是王总亲自指派的张子昊在负责，授权是其他几个业务部门领导一起点头的。”

“具体批了什么，怎么批的，我不清楚。”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同事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税务局来人了！”

“说是收到系统预警，来税务稽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