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叶煋匆忙推开病房门，僵在半空。

里面空了。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白色的床单绷得没有一丝褶皱。

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人住过。

叶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地挪进去。

“叶先生？”

一个年轻的护士从门口进来，没想到会看到叶煋。

“人呢？”叶煋的声音隐隐压抑着。

护士的眼神有些意外，林霄什么来头？

找来的人都这么不凡。

她公事公办地回答：“林先生的家属今天一早为他办理了转院手续，已经接走了。”

哪来的家属？

林霄和林雾早年父母双亡，两人相依为命。

林雾死了，林霄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属就是他叶煋。

“谁？”他问。

“一位姓封的先生，”护士回忆了一下，“他说他是林先生的合伙人，也是林雾小姐生前委托的全权代理人，手续很齐全。”

封觅？

林雾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了？他怎么不知道？

居然让林雾把自己的哥哥都托付给了他！

叶煋脸色白了白，突然想起那栋别墅就是每年给林雾探望哥哥准备的。

但他却很少跟着林雾来，甚至跟她哥哥都不熟。只在婚礼见过。

他好像从来没了解过林雾。

护士说完，见他没有反应，便轻轻带上门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叶煋一个人。

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周围的白色墙壁像是巨大的囚笼，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把林雾弄丢了！

林雾从他生命里抽离，没留下任何东西。

现在，连最后一丝与她有关的羁绊，也被她斩断了。

林雾，早存死志。

......

震耳欲聋的音乐，五光十色的旋转灯球，酒杯碰撞的脆响。

叶煋坐在酒吧最角落的卡座里，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灌着威士忌。辛辣的液体烧灼着食道，一路烫进胃里，可那点灼痛，远远比不上心脏被挖空的麻木。

他眼前晃动的，全是林雾的脸。

她跪在在珠峰的风雪里，倔强地看着他。

她在电话那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说：“叶煋，我们离婚吧。”

她落下湖水，像一只决绝的蝴蝶。

然后，她就那么跳了下去。

没有一丝犹豫。

砰。

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了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冰凉。

“别喝了。”

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拿走了他手边的酒杯。

熟悉的香水味钻进鼻腔，叶煋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里，姜寻的脸模糊不清。

“阿煋，你这样，我心疼。”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叶煋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一个难听的单音节。

心疼？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心疼。

他想推开她，手臂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她坐在自己身边，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拭着他手背上的酒渍。

“林雾，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姜寻哽咽着，身体靠了过来，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她怎么能就这么丢下你？”

叶煋没有说话。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更乱了。

酒精麻痹了神经，也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软，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能听到她在耳边低低的啜泣。

原本看到姜寻委屈就会心疼，现在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

他用力地想，想把那张属于林雾清冷的脸想得更清楚一些。

可他越是用力，那张脸就越是模糊。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

他好像被扶着，走出了嘈杂的酒吧。冷风吹在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却没能清醒多少。

“煋哥......”

林雾回来了？

叶煋吻了上去，“林雾，求你别离开我！”

......

宿醉后的头痛。

叶煋一时分辨不出地点。

叶煋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身侧，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猛地转过头。

姜寻睡得很沉，长发铺散在枕头上，一张脸毫无防备。被子上，还搭着她光洁的手臂。

轰的一声。

叶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掀开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看着自己，又看了看床上的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做了什么？

他居然和姜寻......

“滚！”

一声怒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床上的姜寻被惊醒，她茫然地睁开眼，看到床边的叶煋，吓了一跳。

“阿煋？”

“滚出去！”叶煋随手抓起地上的衣服，劈头盖脸地朝她扔了过去，“马上！”

衣服砸在脸上，姜寻懵了。

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阿煋，你昨天晚上......”

“闭嘴！”叶煋不想听任何解释，也不想回忆任何细节。

他只知道，自己脏了。

他背叛了林雾。

哪怕林雾已经死了。

姜寻委屈地咬着下唇，一边穿衣服一边哭诉：“煋哥，你忘了高中时候了吗？你说过，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她还想用过去的情谊来捆绑他。

可叶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滚。”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姜寻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他，终于明白，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抓起自己的包，狼狈地跑了出去。

门被关上。

叶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毁了。

把他和林雾之间，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也亲手毁了。

从那天起，叶煋搬去了那栋位于悬崖边的别墅。

就是林雾跳下去的地方。

他遣散了所有佣人，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坐在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拿着一部高倍望远镜，看着楼下那片翻涌着白色浪花的海。

打捞队已经工作了快一个月。

每天，他都会给打捞队的队长打一个电话，问同样的问题。

“找到了吗？”

得到的，也永远是同样的回答。

“叶总，还没有。”

他就会挂断电话，然后继续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偏执地想。

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林雾就还在。她只是躲起来了，躲在某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这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这天，门铃响了。

叶煋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他烦躁地走过去打开门，以为是管家又来多事。

门口站着的，却是姜寻。

她脸色苍白。

叶煋看到她就觉得恶心，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阿煋！”姜寻一把抵住门，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从门缝里递了进来。

“我怀孕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叶煋的耳边炸开。

他低头，视线落在那张纸上。

是一张B超孕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