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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沈家那年,我爹死在狱中,尸骨未寒。
我爹曾是天下第一的“瓷王”。沈家的瓷器,是比黄金更硬的通货。
但我爹说,商贾之家,终究缺个“官”字做靠山。
于是,我嫁给了新科状元陆昭。
我用沈家一半的窑口和通往西洋的航线,为他铺就了一条青云路。我以为,极致的财富与极致的才华,是天作之合。
却不知,他心中早就住着一抹皓腕胜雪的“白月光”——他那位家道中落、只会抚琴填词的表妹苏怜雪。
为了给他的“干净爱情”腾地方,他用我教给他的法子,勾结外戚,伪造账目,污我沈家“走私违禁,勾结倭寇”。
一夜之间,百年窑场被封,家产充公,我爹在狱中呕血而亡。
五年后,他是权倾朝野的工部侍郎,掌管天下窑务官器。
而我,是秦淮河畔“邀月楼”里一个不起眼的算账先生。
那晚,他在楼中设宴,为他即将掌控的“南洋贸易司”庆贺。酒过三巡,他醉眼扫过角落里拨着算盘的我,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坠地。
“沈......沈瓷?”他声音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放下算盘,对他盈盈一拜,笑得温良无害:“大人认错人了。奴家姓柳,是个......卖笑的。
......
再见陆昭,是在五年后,秦淮河的画舫上。
五年前,他用我沈家一半的家产铺就青云路,又亲手伪造罪证,害我爹——天下第一的“瓷王”,呕血惨死狱中,尸骨无存。
五年后,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工部侍郎,正为他即将到手的新肥缺——南洋贸易司,一掷千金,宴请高朋。
而我,是爹口中那个该继承万贯家业的沈家大小姐,如今却隐姓埋名,成了这风月场里,替他算酒钱的账房先生,柳七娘。
画舫里,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围着他这盏新点的蜜灯。
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方小小的账台后,指尖在乌木算盘上翻飞,将一笔笔酒水花销录入账册。
“陆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一个喝高了的盐运使大着舌头喊道,“有苏姑娘这般的解语花在侧,当真是神仙眷侣!”
另一位户部的同僚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谄媚的油滑:“可不是嘛!想当年那沈家大小手,虽说富甲天下,泼天富贵,却也太过强势,浑身一股子铜臭味,哪有苏姑娘这般温婉可人,清雅脱俗。陆大人如今的成就,可见当初的选择是何等明智!”
提及“沈家大小姐”这五个字时,我拨算盘的指尖,微微一顿,算珠磕在边框上,发出一声不和谐的闷响。
满室喧嚣有了瞬间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像受惊的鱼群,悄悄投向了主位上的陆昭。
他一身绯色官袍,意气风发,身侧坐着他那位名满金陵的红颜知己,苏怜雪。她今日穿了身月白长裙,素净得不染纤尘,正低头抚弄一张古琴,叮咚的琴音强行要为这满室的铜臭,平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雅致。
听到我的名字,陆昭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僵,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苏怜雪抚琴的手也错了一个音,发出刺耳的杂音,她微微蹙眉,似有不悦。
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淡然一笑,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久远故事。他举杯示意,将那点尴尬轻松揭过:“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倒是苏姑娘这首《平沙落雁》,又精进了不少。”
他那双深邃的眼,却不自觉地越过人群,穿过朦胧的烛光,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没有抬头,手上动作未停。
账册上,一瓶“西域葡萄酿”计银三十两,够寻常人家吃用一年。五年前,这酒是我沈家的船队,历经九死一生,从海外运回来的。
宴至深夜,宾客渐散。陆昭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却并未离开。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靴底踩在铺着名贵波斯地毯的船板上,没有声音,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随着阴影一同笼罩下来。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极淡的龙涎香,那是我当年,亲手为他调配的,用以安神静心。
“你......”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船舱里显得有些发飘。
我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将最后一颗算珠拨到位,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职业的、温顺的微笑:“大人,可是要结账?今夜酒水菜品共计纹银一千二百两,另有赏钱三百两,总计一千五百两。”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那张曾被他称赞为“如雨后上好青瓷,温润通透”的脸。五年的风霜,早已磨去了当年的神采,只余下铅华洗尽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色的疲惫。
他醉眼扫过角落里拨着算盘的我,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坠地,在厚重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幸而未碎。
“沈......沈瓷?”他声音发颤,仿佛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