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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妈恨了我十八年。
三岁时,她用开水烫我的手,骂我是“肮脏的东西”。
十三岁,她把我锁在门外淋了一夜暴雨,因为我在家长会上叫了她一声“妈妈”。
十八岁,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说我这辈子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去死。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恨我入骨。
我的出生,仿佛就是一个无法饶恕的罪。
可就在我准备如她所愿,从天台一跃而下时。
她为了救一个路边的小孩,被车撞了。
醒来后,她谁都记得,唯独忘了我和怀上我后那段地狱般的十八年。
她拉着我的手,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爱意。
小心翼翼地问:“宝贝,你爸爸......怎么没来看我们?”
1
在送走小女孩的家属后,我站在医院灯光惨白的走廊里,指尖冰凉。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病人颅内有血块,压迫了记忆神经。她记得所有过去的事,但对最近十八年的记忆,也就是怀上你和之后的所有经历,都出现了断层。
“这是一种选择性遗忘,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在逃避某些巨大的创伤。”
“任何刺激都可能导致她精神崩溃,甚至更严重的后果。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家属。
多么讽刺的词。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在她眼中,连一个物件都不如。
我推开病房的门,她正半靠在床上,茫然地看着窗外。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淬了毒的怨恨,而是一种带着小心翼翼的,柔软的探寻。
“小孽?”她试探着叫我的名字,沈孽。
我浑身一僵。
她从未用这种温柔的语调叫过我。
通常,她连名带姓地吼我,或者干脆用“喂”和“那个东西”来指代我。
我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她对我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虚弱却真实的微笑。
“过来,让妈妈看看。”
妈妈。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我。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过去,在她床边站定,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她伸出手,那双曾无数次推开我、殴打我的手,此刻却轻柔地、带着一丝颤抖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掌心很温暖,暖得我眼眶发烫。
“傻孩子,怎么哭了?”她用拇指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是不是吓坏了?医生说我出了车祸,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刚和你爸爸结婚。”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她人生最幸福,也是我出生前的那段时光。
她忘记了。
忘记了她是如何在我三岁时,抓着我的头往墙上撞,直到我额头流血。
忘记了她是如何在我每次考试得了第一名,把奖状递给她时,被她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她忘记了所有她施加在我身上的虐待和痛苦。
她只觉得,我是她爱情的结晶。
然后,她问出了那句话,那句让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话。
“宝贝,你爸爸......怎么没来看我们?”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无法呼吸。
爸爸?
这个词是我家最大的禁忌。
我从小就知道,我没有爸爸。
我曾因为好奇问过一次,结果是被她用衣架打得三天没下得了床。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提。
现在,这个温柔的妈妈,却满怀期待地问我,我的爸爸在哪。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的话像警报一样尖锐地响起:不能刺激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型。
既然她给了我十八年的地狱,那现在,就让我偷一段天堂般的时光,哪怕是假的。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惊恐和痛苦,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撒下了第一个谎。
“爸爸......出差了。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很快就回来。”
2
我妈信了我的话。
她出院那天,我扶着她走进那个我们的家。
她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眼中满是新奇。
“我们家......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她抚摸着沙发,又看看墙上的挂钟,脸上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她完全不记得,这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曾是我噩梦的发生地。
那张沙发,她曾把我按在上面,用皮带抽得我皮开肉绽。
那个挂钟下面,她曾罚我跪了一整夜,只因为我弄脏了地板。
而现在,她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问我学校的事,问我喜欢吃什么。
“小孽,妈妈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我?”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僵硬。
我心脏一紧,连忙摇头:“没有,妈。你对我......很好。”
我说出“很好”两个字时,舌尖都泛着苦涩。
为了让这个谎言更真实,我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扮演一个被爱着的女儿。
她给我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当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我面前时,我愣住了。
我有记忆以来,她扔给我的,永远是剩饭,甚至是已经馊掉的。
我拿起筷子,手抖得厉害。
第一口面条咽下去,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我差点掉下眼泪。
“好吃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我拼命点头,嘴里塞满了面,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妈,特别好吃。”
她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晚上,她走进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小而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旧书桌。
她皱了皱眉:“小孽,你的房间怎么这么简单?你爸爸也真是的,女儿的房间都不知道好好布置一下。”
说着,她走到床边,帮我拉了拉被子,然后,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宝贝。”
轰的一声,我大脑里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
那个吻,像一团火,烙在我的皮肤上,又像一剂毒药,瞬间麻痹了我的神经。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直到她关上门离去。
黑暗中,我抬手抚摸着额头,眼泪无声地决堤。
原来,被妈妈亲吻,是这种感觉。
我贪恋着这份虚假的温暖,同时又被无边的恐惧包裹。
我需要给我那个不存在的爸爸找一张脸,否则谎言随时都会被戳穿。
我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底,找到了一本旧相册。
相册里,是年轻时的妈妈和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
男人叫顾言之,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幸福。
我知道他,外婆偶尔提起过,说他是妈妈的初恋,早在我出生前就因病去世了。
我看着照片上妈妈幸福的笑脸,心里一阵刺痛。
我想,在我出生之后,她应该再也没这么笑过了吧。
我把相册拿给她看,指着顾言之的照片,对她说:“妈,你看,这是爸爸。”
她看着照片,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是啊,这就是你爸爸。你看,他笑起来多好看。”
她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然后笑着说:“小孽,你长得真像你爸爸,尤其是眼睛。”
那句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扎进我心里。
我跑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像他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张脸,曾无数次引来妈妈的厌恶和咒骂。
现在,这张脸却成了她眼中爱情的证明。
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3
这份虚假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打破它的人,是外婆。
那天,门铃被按得又急又响。
我妈笑着去开门,看到的却是外婆那张布满怒容的脸。
“沈月!你疯了是不是!”外婆一进门就中气十足地吼道。
我妈被吼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妈,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外婆根本不理她,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得看向我。
她指着我的鼻子,对沈月说:“你问问她!问问你这个好女儿!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我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想拉住外婆:“外婆,您别说了,妈妈她受不了刺激。”
“我不能说?”外婆一把甩开我,力气大得惊人,“你们一个疯,一个骗!要把这个家折腾成什么样才算完!”
她转向我妈,一字一句地说:“沈月,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看看她!你好好看看她这张脸!你忘了吗?”
“你忘了这个孽种是怎么来的吗?你忘了你这十八年是怎么过的吗!”
“孽种”两个字,狠狠地刺进妈妈的耳朵里。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痛苦。
她捂着头,身体摇摇欲坠。
“妈......您在说什么?小孽是我的女儿,是我和言之的女儿......她不是孽种......”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
“别说了!外婆!我求你别说了!”我冲过去,用身体挡在妈妈面前,哭着哀求外婆。
外婆一脸被打断的不悦,看我的眼神轻蔑又愤慨。
我妈头痛欲裂,她看着我和外婆,眼睛里充满了混乱和恐惧。
那些被她遗忘的、黑暗的记忆,似乎正在她脑海的深渊里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她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举动。
她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保护的姿态。
她对着外婆,她的亲生母亲,厉声说道:“妈!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女儿!”
外婆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小孽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您今天是因为什么生气,您都不能这么伤害她!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
“你......”外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请您出去。”我妈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在我没有想明白您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之前,我不想见到您。”
外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最终,她跺了跺脚,转身摔门而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妈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住她。
她靠在我身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像纸。
“妈,你没事吧?”我担忧地问。
她摇摇头,然后,她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如此真实,如此用力。
她在我的耳边,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语气,轻声说:“小孽别怕,妈妈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这是她第一次,保护我。
我躲在她怀里,这个我渴望了十八年的怀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分不清这眼泪,是因为幸福,还是因为更深的绝望。
4
外婆走后,妈妈的头疼了好几天。
她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一些破碎的、黑暗的片段。
她会半夜惊醒,然后跑到我的房间,看到我安然无恙地睡在床上,她才会松一口气。
她对我的保护欲,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而我,则活在更大的谎言和恐惧里。
我妈的身体渐渐康复,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提起爸爸。
“小孽,你爸爸出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电话也打不通。”
“等他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去拍一张全家福吧。”
“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把他给忘了?”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在我心上钻出一个血洞。
我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填补:“快了,就快回来了”、“他工作的地方信号不好”、“他不会怪你的,他最爱你了”。
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压垮了。
那天晚上,她又拿出那本旧相册。
摩挲着顾言之的照片,脸上是沉浸在幸福里的、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她忽然指着照片一角的时间戳,兴奋地对我说:“念念,你看,下周就是你爸爸的生日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孤单,我们给他录个生日祝福的视频寄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了半拍,血液都凉了。
给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录制生日视频?
我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几乎说不出话。
我只能在零点一秒内编造出更离谱的谎言:“妈......他......他这次去的地方是执行秘密任务,完全保密的,不能接收任何信件和包裹。我们......我们等他回来再补上,他一定会更高兴的。”
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流露出一丝失落,但还是体谅地点点头:“这样啊......好吧。那妈妈给他织件毛衣,等他回来穿,总可以吧?”
她拿起棒针,开始认真地比划起来,脸上又重新浮现出那种温柔的憧憬。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为她编织的这个梦,太美了,美得像一个精致的玻璃泡泡。
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它下一秒就因为我的某个疏忽而彻底破碎。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一封信,将我彻底推入了深渊。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被塞在我家门缝里。
信纸上,只有一句用圆珠笔写的,字迹潦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