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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患有极其严重的洁癖,
我的世界里,一切必须井然有序。
直到我那学行为艺术的未婚夫妹妹住进了我家,
当她举着滴墨的画笔,对准我此生最珍视的藏品时,
我终于意识到,有些人,需要被彻底清理。
1.
我的公寓里有三百二十六件物品。
每一件的位置,都被精确校准过。
每天早上六点,我会用百分之七十五浓度的酒精,擦拭全屋。
从门把手开始,到最后一扇窗的窗框结束。
所有进入这个空间的人,都必须在玄关完成从头到脚的消毒流程,换上无菌防护服。
包括我的未婚夫,江彻。
三年来,他做得很好。
所以当他在电话里,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问我能不能让他妹妹陆遥暂住几天时,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江彻的声音有些紧张。
“就一周,最多十天,家里装修,爸妈那边实在不方便。”
“她不是要去参加什么艺术节吗?为什么不直接住酒店?”我的声音没有起伏。
“小遥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艺术家嘛,性子随性,她说酒店没有家的感觉,会影响她的创作灵感。”
创作灵感。
我握着手机,目光落在一尘不染的纯白地砖上。
“岑寂,我知道你的规矩,我一定会让她遵守的,我保证。”
江彻的保证,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爱他。
所以我答应了。
“好。”
挂掉电话,我走进储藏室,取出了一套全新的的防护服,以及一卷工业级的隔离膜。
陆遥来的那天,江彻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
她穿着一双沾满泥点的马丁靴,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颜料的痕迹从包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她看到我玄关处的消毒设备,夸张地笑起来。
“哇,哥,你未来老婆家是实验室吗?好酷!”
江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替她拎过那个仿佛随时会爆炸的背包。
“小遥,别闹,快按你嫂子说的做。”
陆遥不情不愿地被推进消毒间。
二十分钟后,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她走了出来,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浑身不自在地扭动着。
“天啊,这衣服也太闷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太空人。”
她伸手,想去抓挠自己的头发。
但我伸出手,拦住了她。
“穿上之后,就别乱摸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没有完全洗干净的指甲缝里。
胃里一阵翻涌。
江彻看出了我的不适,赶紧打圆场。
“好了好了,小遥,你先去客房,岑寂给你准备好了。”
他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她就是这样,小孩子脾气,你多担待。”
我看着陆遥踩着无菌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向客房的背影。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问。
真的只是孩子气吗?
2.
陆遥住进来的第一天,我的生物钟就被打乱了。
深夜十二点,客房里传来电钻的声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我冲到客房门口,江彻已经先我一步站在那里。
他敲了敲门。
“小遥,你在干什么?”
门开了,陆遥举着一把手持电钻,防护服的头套被她扯了下来,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
“哥,我在创作啊!”
她身后,原本纯白的墙壁上,被钻出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洞。
石膏粉末,像雪花一样,飘落在铺着隔离膜的地板上。
江彻的脸色很难看。
“陆遥!你疯了吗!这是岑寂的家!”
“艺术就是需要一点点疯狂嘛,”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别担心,等我走了,这些洞就是我留给她的艺术品,独一无二。”
我看着那些洞,就像是在看自己皮肤上的伤口。
每一个,都在流血。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储藏室,拿出了吸尘器和消毒喷雾。
江彻慌忙拦住我。
“岑寂!你别动手,我来处理。”
“你处理不了。”我推开他。
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将客房整理得相对干净。
但墙上的洞还在。
像是在讽刺我。
但这只是个开始。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用来专门清洗真丝衣物的洗涤剂,少了一半。
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瓶。
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液体,散发着洗涤剂和某种不明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送你的星空,不谢。】
“......”
我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深呼一口气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去找她理论。
只是把那个所谓的“星空”,连同被污染的洗手台一起,用消毒湿巾整整擦拭了九遍。
然后,我给江彻发了条信息。
【让她走。】
江彻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岑寂,对不起,我再跟她谈谈,她就是爱开玩笑,没有恶意的。”
“这不是玩笑。”我强调。
“我知道,我知道,你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今天就过去,我看着她,行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哀求。
我再次妥协了。
因为我还爱着他。
下午,江彻来了。
他带来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陆遥的“创作工具”。
他对陆遥下了最后通牒,禁止她在公寓里进行任何形式的“创作”。
陆遥撇撇嘴,答应了。
晚饭时,气氛诡异地和谐。
陆遥甚至主动跟我搭话。
“岑寂姐,你为什么总是穿白色的衣服啊?”
“干净。”
“可是你不觉得很无聊吗?世界是彩色的啊。”
她说着,用餐叉戳起一块红色的火龙果,汁水滴在了纯白的餐桌布上。
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江彻立刻用餐巾盖住了那块污渍,狠狠瞪了陆遥一眼。
陆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哎呀,手滑了。”
我放下餐具,再也吃不下一口。
她故意的。
3.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
陆遥接了个电话,兴高采烈地宣布,她要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艺术展。
为期三天。
江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送走陆遥后,第一时间就是向我道歉。
“对不起,岑寂,这几天委屈你了。”
他试图拥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
“你身上味道很重。”
香水,汗液,还有若有若无的颜料味。
江彻的表情僵住了。
他苦笑着举起双手,“好,好,我去清理一下。”
等他换上干净的防护服出来,我递给他一份清单。
【客房墙面修复费用:八千。】
【深度清洁及全屋消毒费用:一万二。】
【精神损失费:三万。】
江彻看着那份清单,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来付。”
“不,”我看着他,“这笔钱,应该由你的父母来付。”
“岑寂?”
“是他们拜托你,让你妹妹住进来的,不是吗?”
江彻沉默了。
他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我的态度。
陆遥离开的三天,是我短暂的天堂。
我把整个公寓,包括客房那面被钻花的墙,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我扔掉了那块被火龙果汁污染的餐桌布。
我更换了所有陆遥可能接触过的物品。
当整个空间再次恢复到绝对的干净和无菌时,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江彻这三天一直陪着我。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待在属于他的区域。
和这里其它的东西一样,像一件摆放整齐的物品。
我很开心,以为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底线。
直到陆遥回来的那天。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还有两个和她打扮得一样“艺术”的朋友。
以及,一整车的“创作素材”。
废旧轮胎,生锈的铁皮,还有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报纸。
当他们试图把这些东西搬进电梯时,被我拦下了。
“这里不欢迎垃圾。”
陆遥的朋友,一个画着烟熏妆的男人,嗤笑一声。
“嘿,美女,我们这叫艺术,你不懂就别乱说。”
陆遥拉开他,走到我面前。
她摘下墨镜,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
“岑寂姐,这是我的朋友,我带他们来家里参观一下,不行吗?”
“这里是我的家。”
“很快就是我们共同的家了,不是吗?”她笑得意味深长,
“我哥可是很爱你的。”
她故意在“爱”字上加重了读音。
我捏了捏拳头。
看着她身后那些肮脏的东西。
我给江彻打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岑寂?”
“管好你的妹妹”
我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江彻的车冲进了地下车库。
他冲上来,看到我们,脸色铁青。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陆遥和她的朋友拉开。
“陆遥!我跟你说过什么!”
“哥!你干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让你不要再来打扰岑寂!”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她看看我的新作品!”
陆遥委屈地大喊,眼圈都红了。
她指着那堆垃圾。
“这是我的毕业设计!对我非常重要!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暂时存放一下!”
江彻的怒火,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睛时,熄灭了一半。
他转过头,看着我。
“岑寂,你看,要不就让他们先把东西放在楼道里,就一晚,我明天一早就找仓库搬走。”
我没说话。
他还在妥协。
他还在为她找借口。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江彻,如果今天,我和她的这些垃圾之间,你必须选一个,你选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陆遥。
江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岑寂,你别这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回答我。”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又看看身后泫然欲泣的妹妹。
他陷入了两难。
而他的犹豫,已经给了我答案。
4.
我没有再看他。
我转身,按下了电梯。
“岑寂!”江彻想来拉我。
我避开了。
“别碰我。”
电梯门开了,我走了进去。
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回到属于我的空间后,我感到平静。
脱下外出服,扔进消毒回收箱。
走进浴室,我用消毒洗手液,将我的双手清洗了十七遍。
直到皮肤泛红,微微刺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错了。
我错在以为江彻懂我。
但他不是。
手机在外面不停地响。
是江彻。
我没有理会。
而是走进我的收藏室。
这里,是我整个公寓最核心,最神圣的地方。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
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百零八只白色的古董瓷鸟。
每一只,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它们是我唯一的收藏,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是我每年生日,送给自己的礼物。
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
每一只,都代表着一年的新生。
它们纯白,无瑕,脆弱,又永恒。
就像我渴望成为的样子。
我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它们。
它们是我世界的基石。
也是我存在的证明。
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是江彻。
我给过他一把备用钥匙。
在他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走进我的世界时。
但现在,我后悔了。
他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
没穿防护服。
“岑寂,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没有回头。
“出去。”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选她,我只是......”
“出去。”
“岑寂!”他加重了语气,朝我走来。
他踏进了收藏室。
这里,除了我,谁也不准进入。
“我让你出去!”我猛地转身,声音尖利得不像我自己。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停在原地。
“你到底怎么了?就因为我没有立刻赶她走?”
“你身上很脏,江彻。”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衣角,
“你把外面的东西,带进来了。”
“我脏?”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岑寂,你清醒一点!那是我妹妹!又不是什么病毒!”
“是,但她比病毒更可怕。”
病毒只会侵蚀我的身体。
而她在试图摧毁我的精神。
一阵突兀的门铃声打断了争吵。
江彻不耐烦地去开门。
是陆遥。
她站在门口,眼睛红肿,手里却拿着一个画板和一套颜料。
“哥,我......我就是想跟岑寂姐道个歉。”
她说着,视线却越过江彻,落在了我身后的收藏室。
落在了那一柜子的瓷鸟上。
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江彻还想说什么,陆遥已经从他身边挤了进来。
她径直冲向我的收藏室。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
她无视了我布在门口的红外线警报器,无视了我说的“不许碰!”。
她趴在玻璃展柜上,把油腻的脸几乎贴了上去。
一个肮脏的指印,印在了纤尘不染的玻璃上。
“江彻!让她滚出去!”我的声音在颤抖。
江彻也慌了,他冲过来想拉开陆遥。
“小遥!快出来!这里不能进!”
陆遥却像没听见一样,她绕着展柜,眼睛发亮。
“岑寂姐,你这些小鸟,卖吗?我想用它们做一个艺术品,一定很震撼!”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支画笔。
沾满了漆黑的,黏稠的墨汁。
她打开了展柜。
警报声大作。
但已经晚了。
陆遥拿出了最中间的那一只。
那是我十六岁生日时的送给自己的第一只。
她举起那只纯白的瓷鸟,另一只手,举起了滴着墨汁的画笔。
她回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岑寂姐,你看,给它添点色彩,是不是更有生命力了?”
黑色的墨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即将滴落在纯白无瑕的羽翼上。
江彻惊恐地叫了起来。
但我却在这一刻,彻底冷静了下来。
我看着她得意的脸,看着江彻苍白的唇。
我平静地,穿过歇斯底里的警报声,走到她面前。
没有尖叫,没有怒吼。
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持着画笔的手腕。
“你说的对。”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噪音都仿佛静止了。
“是该添点色彩了。”
下一秒,我夺过那支画笔,毫不犹豫地,划向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