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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刚上班,就遇上了带女儿来看病的前妻。
我和她十年没见了。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陡然伸手扯下我的口罩,声音颤抖。
“清远,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我表情平淡的重新戴上口罩,按照惯例询问。
“孩子哪里不舒服?”
她愣愣的回答后,眼里涌出了泪。
“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家?”
她哽咽着,诉说对我的关心。
“你知不知道,我收到你的死讯时多难以接受。”
我笑了一下,微微抬头,露出脖子上狰狞的割喉伤疤。
怎么不算是死过一次呢?
生死边缘走一遭,我早就不对陆明雪和那个家抱有任何期待了。
1、
陆明雪眸子微颤,目光几次在我的脖子上扫过。
每次回答完孩子的情况,她都想再说点什么。
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道。
“当年我想在你出狱的时候去接你的。”
我给小孩测量了一下体温。
“没发烧。”
她见我不回答她的话,语气里多了点急切。
“我因为有点事耽搁了,没想到就听说你被患者家属报复,死了。”
我给小孩把脉的手一顿。
我要是真的那个时候死了,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真是很抱歉,我还活着。”
陆明雪被我的话刺到了。
忍不住道。
“你非要和我这么说话吗?”
那要怎么说话?
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陆明雪挫败的沉默了下去。
我拿起棉签。
“看一下孩子的喉咙。”
可刚一靠近,就让孩子看到我脖颈上蜈蚣一样丑陋的伤疤。
她一头扎进陆明雪怀里,胡乱拍打着我哭喊的起来。
“妈妈!有大虫子,我害怕!”
哭喊声让门外的男人冲了进来,心疼的将她们护在怀里。
“这是谁把我们的宝贝女儿惹哭了?”
接着有些不满的看向我,表情陡然僵住。
“师......师兄,你没死?”
我的口罩被他的女儿在慌乱中扯掉了。
周绍谦眼底有着惊疑不定的情绪,却又很想表现出惊喜的样子,神色扭曲。
是了,他才是最不希望我活着的人。
他将陆明雪母女挡在身后,温和的笑了起来。
“孩子才三岁,怕生。”
“我也是医生,要怎么检查,你告诉我,我来就行。”
三岁。
我紧紧捏着棉签。
我想起来了,陆明雪就是在我出狱那天生的孩子。
曾经陆明雪说,生孩子会耽误她的事业,她希望能和我丁克。
于是为了不让爸妈为难她。
我告诉爸妈,是我没有生育能力。
其实她只是不想和我生而已。
我将棉签递给周绍谦,平静的指挥着他完成了检查。
周绍谦笑着问。
“师兄,当初还是你教我怎么给患者检查的呢,没有退步吧?”
“自从当了科室主任之后,我就很少亲自给患者做这些检查了。”
他话语里暗含挑衅和炫耀。
毕竟曾经周绍谦唯唯诺诺,连患者的病症都会确认错。
现在却也是赫赫有名的心外科主任了。
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见我没有反应,他有些不满意,面上露出无措的表情来。
“师兄,你对我这么冷淡,是因为我和明雪在一起了吗?”
“师兄对我恩重如山,你当年入狱之后,明雪也受到了影响,总被人指指点点,我就想替你照顾她。”
我抬头看着他开了口。
“只是小感冒,不严重,回去按照医嘱吃药就行了。”
得不到我回应的周绍谦表情扭曲了一瞬,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难受。
陆明雪抱着孩子起身,眼里虽然有着歉意,但还是开口替周绍谦说话。
“清远,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绍歉是真的关心你。”
这话她自己都说的有些底气不足,最后艰难的挤出一抹笑来。
“总之,你还活着,我们是真的很高兴。”
我冷淡的回了一个字。
“嗯。”
我入狱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陆明雪能够和我见一面,让我沉冤得雪。
可我打过无数次电话,写了无数封信出去,都石沉大海。
现在让我怎么相信眼前亲手毁掉我的两个人为我活着高兴?
2、
两人带着孩子离开后,我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接诊病人。
一直到了晚上,才下班回家。
我拉高衣领,慢腾腾的上了公交,坐在老弱病残专座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站了个人,不满的开了口。
“没看见这是老弱病残专座吗?你一个小伙子霸占的这么理所应当也不知道害臊!”
我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看见对方的脸时。
瞳孔微缩。
是我爸妈。
爸爸用愤怒又谴责的目光看着我,显然是因为我戴了口罩,没认出我来。
我起身将座位让了出去。
爸爸想让妈妈坐下。
妈妈却拽着他往车尾走了走,嘀咕道。
“没看出来吗?那是个残疾人,也不怕他讹你!”
两人在下一个站就下车了,可我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们的背佝偻了很多,走起路来也步履蹒跚了。
只是他们依旧那么的恩爱。
等回神来的时候,公交车已经过站了。
我只能重新坐回去。
家里有些冷清,这让我很不习惯。
我坐在沙发上撩起裤脚,露出有些变形的腿。
这是当年我爸亲手打断的。
秦家世代从医,不管哪一辈,在医学界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我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毕业短短几年就成了当时最年轻的心外科主任。
慕名而来的患者如过江之鲫,我一度被称为心外科的圣手。
家里所有人都为我骄傲。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和陆明雪结了婚。
可以说是事业家庭双丰收,风光无两。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这么顺风顺水。
直到医院来了个实习生,是小我几届的师弟。
偏远农村出来的,被人排挤嫌弃,自己也很自卑。
我看不下去,主动要求带他。
还不藏私的教他看病技巧,带他上手术台,把他当亲弟弟一样。
为了让他变的自信一些,我还把他介绍给了家人朋友。
他的敏感自卑让陆明雪和爸妈都无比心疼,对他多有照顾。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对劲了起来。
陆明雪总会在来找我的时候问一句他。
给我送礼物的时候也会给他准备一份。
面对我的抱怨,她说我胡思乱想。
“周绍谦是你带的实习生,我这不是在帮你照顾他吗?”
后来,陆明雪被变态跟踪骚扰。
我出手术室才看到无数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连忙赶去了警察局。
陆明雪脆弱的靠在周绍谦怀里,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周绍谦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温声安慰。
两人亲密的如同夫妻。
我脑袋一片空白。
我爸愤怒的一脚将我踹倒。
“你还是人吗?要不是绍歉来的及时,明雪还不知道怎么被欺负呢!”
“真不知道我儿子怎么会是你而不是绍歉!”
我这台手术错过的,不只是陆明雪的求救消息。
双腿的抽痛让我回了神。
我用按摩仪缓解着疼痛,却毫无效果。
我的手机响了,陌生电话。
我犹豫了一瞬才接通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
“明天是爸爸的退休宴,去一趟吧。”
陆明雪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有些晃神。
侥幸活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在问自己。
爸妈爱过我吗?
当初为什么那么的不信任我,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帮周绍谦。
那就去一趟吧。
3、
第二天一早,陆明雪就给我打电话说在诊所门口等我了。
周绍谦看到我,高兴的说。
“我还怕你不会去,叔叔阿姨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陆明雪坐在副驾驶上,不断的回头看我。
她一边安抚着闹腾的女儿,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爸爸怕断了传承,让绍歉接了他的班。”
“哦。”
我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应了一声,手指却攥的生疼。
爸爸在医学界很有名,所以退休宴办的隆重又热闹。
参加宴会的也都是业内顶尖医生。
只有我是医学界的耻辱。
我有一瞬间,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
周绍谦推着我走了进去。
他将礼物递给了爸妈,笑着说。
“叔叔阿姨,明雪给你们准备了个大惊喜。”
陆明雪也侧身将我暴露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爸妈,清远没有死。”
“我说过要带他回家的。”
她说的诚恳,似乎很希望爸妈能够不计前嫌接纳我。
我看的有点想笑,她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点吗?
爸妈看到我,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完全没有感到惊喜的意思。
“让他滚出去!”
爸爸怒吼如同一把刀子,扎进我的心脏。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眼眶酸涩。
“爸,妈。”
我生疏的叫出来十年没叫过的称呼。
我最后一次喊他们爸妈,应该是在那场重大手术后。
当年有一例世界罕见的心脏病,如果手术成功,能扬名国内外。
原本周绍谦是我的助手,可他说想试试,要是自己再不做出点成绩,就要被医院辞退了。
他不想让爸妈失望。
我爸妈和陆明雪都在帮他说话。
说我足够有成就了,周绍谦比我需要这个机会。
我让出了这台手术,给周绍谦当了助手。
可没想到,手术出现了重大失误,导致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
主刀的周绍谦率先愤怒的指责我。
“师兄,你为什么要害我!”
“就因为我抢了你这台手术,你就怀恨在心,做手脚害死病人报复我吗?”
我震惊的看着周绍谦,无法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家属报了警,我直接被带走调查。
他们在我的白大褂口袋里,找出了一只注射器,里面残留着导致病人死亡的药物。
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口袋里会有这个!
我极力否认,说自己并不知情。
但没有用,我被医院停职调查,行医资格证也被吊销。
爸爸愤怒的抄起桌上的笔筒砸在我脑袋上。
“你就是这么做医生的?真是给我们秦家丢脸!”
“我没有当杀人凶手的儿子!”
所有人在骂我畜生不如,是杀人的刽子手。
绝望之际,我想到陆明雪。
那天只有陆明雪动过我的白大褂。
我想让她帮忙证明我的清白。
却在推开家门那一刻,听到了让我怒火攻心的话。
4、
“明雪,让师兄帮我顶罪真的好吗?”
陆明雪喘息着。
“我也不想的,可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不能被这台手术毁掉。”
“大不了我们多给他点补偿。”
两人一丝不挂在沙发上忘情纠缠。
一向淡欲的陆明雪脸上还有着我没见过的欢愉。
我愤怒的踹开门,我一拳砸在周绍谦脸上。
死死抓住陆明雪的肩膀质问。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帮着周绍谦陷害我!”
“那只注射器也是你放进去的吧!”
周绍谦将我推开,把陆明雪拥进怀里祈求道。
“师兄,对不起!明雪都是为了帮我,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去自首好了。”
可我只觉得他虚伪。
想当初,他被人同事孤立欺负的时候,是我为他出头。
医院不想留下他的时候,是我让医院给了他留下的机会。
他妈妈心脏病没钱做手术,是我不收钱帮她妈妈做的手术。
我还将自己手术经验教给他,让他可以用实力让看不起他的人都闭嘴。
结果却这么对我。
“好啊,你去自首吧。”
我冷笑一声,讥讽的看着他。
陆明雪想都没想就出了声。
“不行!你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他没有,他不能就这么被毁掉!”
她卑微认错。
“清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那晚如英雄般救我于水火的绍歉动心。”
“可我控制不住。”
“爸妈也同意我和你离婚,他们说就算离婚,也会把我当女儿,把绍歉当他们的女婿。”
我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真相。
整个人大受打击,浑浑噩噩。
爸妈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有辱门楣,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周绍谦也以安慰陆明雪的名义,和她住在了一起。
患者家属也要以谋杀罪将我送进监狱。
我不想坐牢,千辛万苦找到了周绍谦用错药开出的药方。
可还没等我公布出去,就被陆明雪销毁了。
她还在法庭作证,说我就是故意谋杀。
陆明雪歉意的看着我。
“抱歉,清远,绍歉能从一个小山村出来不容易,我不能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
陆明雪和我是青梅竹马,她小时候就嚷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我。
后来我们结了婚,所有人都调侃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然而她如今却变了心,为别的男人,要亲手把我送进监狱。
我绝望又无助。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吗?我怎么办?”
“要是进了监狱,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要和周绍谦在一起我不在意了,我只要你对法官说出真相!”
我直接跪在她面前,扔掉所有尊严去求她。
然而她还是无动于衷,让我因为故意谋杀罪被判了十年。
同牢房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将我当成狗一样羞辱欺负。
我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强烈的不甘让我撑了下来。
我积极表现,在第七年出狱。
却在出狱当天,被当年的患者家属报复割喉。
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我决定放下过去,改名换姓成了一个小诊所的儿科医生。
陆明雪扯了我一把。
“清远,爸爸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快跪下认个错,爸妈会原谅你的。”
我讥讽的笑了一下。
在所有鄙夷和厌恶的目光里,轻声说。
“我没错。”
接着对暴怒的爸爸说。
“秦大教授,祝贺你光荣退休。”
他们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已经不重要了。
我早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了,没必要再执着这个。
“这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祝福,毕竟我早就没爸妈了,哪敢和你们攀亲戚。”
我的话让爸妈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
我和陆明雪擦肩而过的时候,嗤笑一声。
“那台手术出事故到底是谁的错,你最清楚,装模作样给谁看。”
第二天,陆明雪来诊所找到了我,有些憔悴。
“抱歉,我只是想赎罪,帮你和爸妈缓和关系,没想到会那样......”
我冷漠的打断了她。
“麻烦别耽误我的时间,病人等着呢。”
陆明雪不甘的伸手来抓我的胳膊。
我迅速甩开。
“别靠近我,我怕我老婆和女儿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