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谢玄那异于常人的苍白面色，那看似文弱书生般单薄的身躯，并非天生，而是重伤未愈的缘故。

回想起他昨日谈笑自若，甚至还能幽默自嘲，将那般严重的伤势隐藏得滴水不漏，这份隐忍与坚韧，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也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担忧。

不过，以谢玄那般谨小慎微、将自身安全置于首位的性子，这煎药的过程必然有最信任的人严格把控，绝不会给外人任何可乘之机。

她此刻前去探视，反倒可能打扰他静养。

想到这里，鸾镜暂时压下了去探望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稳住那些为她豁出性命的人。

她对那士兵点了点头，温声道：

“原来如此，有劳你告知。带我去见李延将军他们吧。”

她必须立刻去见李延和那些从万岁军旧部中赶来救援的将士。

这些人为了她，不惜违抗潜在的朝廷意旨，冒险深入险地，这份情义重如山。

她必须亲自出面，给他们一个交代，一颗定心丸。

否则，人心若凉了，仅凭昔日情分，是走不远的。

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关，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点支持。

沈鸾镜在李延等人的驻地并未停留太久。正如她所料，谢玄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这些前来救援的万岁军旧部，并未被特殊对待或刻意隔离，而是被打散编入了不同的营队，与朔风镇的士兵一同操练、一同用饭，迅速融入了这座边塞重镇的肌理之中，不见丝毫异样。

她与李延等人相见，众人虽激动，却也恪守军规，言行谨慎。

从他们口中，鸾镜得知这一切都是谢总兵的安排，言道“藏木于林，方为稳妥”。

此举既保全了这些将士，也避免了她这个“已死”的公主目标过大。

这份思虑周详，让她心中对那位看似文弱的将军，又添了几分真实的敬佩。

下午回到将军府，她发现自己的房门外候着一名亲兵，手中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几套崭新的、料子普通但做工细致的女子衣裙，甚至还有几盒边塞城镇能买到的、不算精致却齐全的胭脂水粉，以及几件样式简单的银簪珠花。

“总兵大人吩咐，殿下仓促而来，想必行装简薄，这些粗陋之物，暂供殿下日常所用，望殿下莫要嫌弃。”

亲兵恭敬地说道。

鸾镜心中微微一动，这份细心，在满是男子的军营中显得尤为难得。

她收下东西，对那亲兵道：

“替我多谢你们总兵大人。若大人方便，我想当面向他致谢。”

亲兵前去请示，很快便回来引路。

再次见到谢玄，他依旧是在那间陈设简单的书房里，一身青色儒衫，正伏案看着一份舆图，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

烛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尚可。

不等鸾镜开口，他便温和地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还有不便？但说无妨，谢某定让下人尽力置办周全。”

“谢总兵费心了，这里很好。”

鸾镜摇头，语气平和，

“比起长安，此地虽简，却让人心安，至少......无需时刻提防明枪暗箭。”

谢玄闻言，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看透世情的了然：

“殿下此言差矣，非是此地没有，只是殿下初来，尚未牵扯进某些事情当中罢了。”

鸾镜也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关切地问：

“听闻总兵月前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

谢玄似乎并不意外她知晓此事，坦然道：

“劳殿下挂心，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加上内腑些许震荡，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说起来，被人生生一锤扫落马下，着实是件丢脸的丑事，让殿下见笑了。”

“谢总兵说笑了。”

鸾镜目光微凝，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依我对总兵的浅见，您行事周密，最重安危，按理不应亲临如此险地，更不应给敌将可乘之机才是。不知当时......”

谢玄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采，他轻轻一笑，带着点秘而不宣的意味：

“殿下此问，可便触及军机了。个中缘由，请容谢某暂且卖个关子。待到此间事了，若事情果真如谢某所愿，届时再向殿下细细分说，也不为迟。”

他既如此说，鸾镜便知不能再问。

两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深知有些界限不可逾越，有些秘密不到时机不可揭破。

“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多打扰总兵休养了。”

鸾镜从善如流，起身告辞。

“殿下请便，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下人即可。”

谢玄亦起身，客气地送她至书房门口。

这一次短暂的会面，言语不多，却似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与试探。

双方都确认了彼此的聪明与分寸，也都在心中对未来的合作，添了几分审慎的期待。

鸾镜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那托盘里的衣物饰品，心中明白，在这座看似铁桶般的将军府里，暂时的安稳之下，潜藏着更深的漩涡与秘密。

而谢玄的伤，恐怕也绝非一次简单的战场失利那么简单。

沈鸾镜是铁了心要尽快摸清谢玄的脾性。

既然昨日点到为止的试探未能深入，那今日便换个法子。

于是，第二天临近午时，她不顾亲兵的委婉劝阻，摆出一副在长安时都少有的蛮横姿态，径直就往谢玄日常用饭的小厅闯。

“本宫要与谢总兵一同用膳，还要通传什么？让开！”

她柳眉倒竖，语气骄横，硬是推开试图阻拦的士兵，闯到了谢玄的餐桌前。

若非谢玄早有严令不得伤她分毫，就凭她这般硬闯主帅用餐重地的行径，早就被暗处的弩箭射成刺猬了。

“谢总兵倒是好兴致，一个人躲在这里吃独食？”

人未到，声先至。

沈鸾镜语带嗔怪，裙摆一旋便进了小厅，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脸错愕的谢玄，

“怎么？是嫌本宫碍眼，还是这将军府的饭菜金贵到本宫都吃不得了？从今日起，你必须同我一块用饭！”

她这番做派，将一个虽落难却依旧带着皇家骄气的公主形象演得十足。

可真等她目光落到那张简朴的木桌上时，准备好的后续台词却卡在了喉咙里。

桌上，只有一碗看起来还算饱满、但绝称不上精致的粟米饭，外加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连点油星都看不见，寒酸得让她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