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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那日巡游与听闻谍战秘辛之后,接连数日,沈鸾镜与谢玄的相处模式趋于一种平淡而固定的节奏。
除了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地在一起用饭,席间依旧维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偶尔谢玄外出归来,会顺手带些边塞集市上不算精致却颇有野趣的小玩意儿。
比如一枚纹路奇特的戈壁石,或是一支用胡杨木雕成的简陋发簪给她,沈鸾镜也都一一欣然收下,并不多问。
两人之间,仿佛那日共同经历街头巡游、书房暗谈所产生的微妙默契与波澜,都已随着边关的风沙悄然沉淀,各自在各自的领域内思索、盘桓。
这日午膳后,谢玄照例用那粗粝的茶水漱了漱口,待下人悄无声息地将碗碟收拾下去,他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示意散场,而是抬眸,叫住了正欲起身离开的沈鸾镜。
“殿下请留步,”
他神色如常,语气平淡,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戏谑的光芒,
“今日,倒是收到些......颇为‘有趣’的东西,想请殿下一观。”
沈鸾镜脚步一顿,心下微诧,转头看向他。
只见谢玄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青衫袖袋中取出一封密封严实的信函。
那信函以火漆封口,漆印的图案,沈鸾镜只看一眼,心脏便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万岁军的独有印记!
鲜红刺目,象征着舅父昔日的荣耀与权柄。
难道是......舅父麾下尚有忠贞之士,终于设法突破了重重阻碍,将消息递到了这北疆边镇?
一股混杂着期待、激动与紧张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强忍着指尖的微颤,接过那封似乎还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信件,利落地拆开火漆,展开了信纸。
然而,她的目光甫一接触那熟悉的、却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稳重笔迹的字迹,看到末尾的落款——“怀安顿首”,她脸上的血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冰水浇灭。
信中的言辞,初读之下,可谓情真意切,充满了对“鸾镜阿姐”可能遭遇不测的“深切忧虑”与“悲愤交加”。
他写道,听闻送亲队伍遭遇北狄游骑袭击,鸾镜阿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然而,这层虚伪的温情面纱之下,包裹的却是冰冷彻骨的毒计。
字句巧妙地转折,核心意思赤裸得令人齿冷:
他先是“推测”,若阿姐不幸落入北狄之手,恐受尽屈辱,生不如死。
若侥幸为乱兵所携,亦是名节尽毁,无颜再见宗庙。
无论哪种,于皇室颜面、于萧家声誉,皆是沉重打击。
继而,他笔锋一转,开始“恳请”谢玄“体恤”朝廷与萧家的难处,“相助”解决此等“隐患”。
若谢总兵发现阿姐尚在人世,无论是“意外”亡于北狄残兵之手,还是“病故”于颠沛流离之中,只要能让这位昭阳公主“体面”地、彻底地消失,他萧怀安,愿倾其所有,酬谢谢玄。
信中甚至暗示,若谢玄不便亲自出手,他可立即派遣“得力心腹”前来北疆,“协助”谢总兵“处理”此事,所需银钱、人手,但凭开口。
通篇读下来,看似忧心忡忡,实则杀意凛然,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急于铲除她这个名正言顺的萧氏嫡女、以稳固自身地位的焦灼与狠毒。
沈鸾镜捏着信纸的指尖因用力而彻底失了血色,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递了本闲书给她消遣的谢玄。
她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至极、带着浓浓讥诮与自嘲的弧度,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先前因收到“家书”而泛起的一丝微光早已熄灭,只剩下沉沉的寒冰与怒火。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信纸,笑声低沉,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一字一句地道:
“呵......我这好堂弟,还真是......‘挂念’我这个阿姐啊。”
“这么处心积虑,这么迫不及待地......”
“想、我、死。”
谢玄看着沈鸾镜脸上那冰冷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问题:
“殿下,除了要你死之外,你这堂弟,可还许了什么别的好处?或者说......殿下您本人,此刻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沈鸾镜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的寒意被一丝锐利的光芒取代。
谢玄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算计的精明:
“顺便,再给我几件你的贴身饰物。我已命人依着你的容貌身形,做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头颅。届时,拿着这颗‘头’,连同你的信物,去找你那好堂弟‘复命’,想必能从他那里换来不少好东西。”
他盘算着,眼中闪烁着商贾般的光芒:
“铠甲,起码能要来几十套上好的,战马,几十匹精良的北地骏马估计也不成问题。甚至......运作得当,或许还能将一些至今仍被你舅父旧部掌控、却被你堂弟排挤的据点或小队,名正言顺地要回来,脱离他的掌控。”
沈鸾镜听着他这番毫不掩饰的“敲竹杠”计划,几乎能想象到她那堂弟萧怀安,将来若得知自己竟被一个“死人”和一个边关总兵用颗假头合伙骗走了大量珍贵物资时,会是何等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这画面让她心头的郁气散了不少,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快意。
“谢总兵此计甚妙,当真是......阴险得紧。”
她语带调侃,随即正色道,
“好,就依总兵所言。这场‘交易’,全权交由总兵运作。我只希望,换回来的东西,能尽可能多地保全我舅父旧部,他们在萧怀安手下,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殿下放心,谢某省的。”
谢玄当即应下,神色也认真起来,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的老兵,很多还是低阶军官。他们若能过来,不仅是一股可观的战力,更重要的是......”
他目光深远,
“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种子。以他们为骨干,很快就能拉扯起一支听得懂号令、懂得基本战阵的新军。这对我们而言,意义非凡。”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某种恶趣味的同盟关系,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牢固。
一场用假人头换取真资源的精彩大戏,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