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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叔胜诉了,讨回了工头欠他的五万块钱。
但是二叔不高兴。
因为真少爷告诉他,这案子,本来可以十倍赔偿。
我不帮他,是因为看不起他。
二叔在他的教唆下,到司法部举报我提供非法法律服务。
真少爷得意洋洋:
“别以为当了几年阔少爷就能跨越阶级了,你身体里流的,还不是农民工低贱的血!”
二叔点头哈腰,收下真少爷打赏的五万块封口费。
还劝我看清现实,不要幻想。
我没跟他们对峙,只是转身,去了养父的办公室。
后来,二叔哭着给我打电话。
他儿子涉嫌电诈,被刑事拘留。
我一边收下真少爷弯腰递来的全部股权,一边平静回答:
“托二叔的福,我现在介入,就是知法犯法,另请高明吧。”
1
包工头完全没想到,二叔一个农民工,在法庭上,竟然能跟他花钱请的律师,辩的有来有回。
这当然都是我教的。
二叔讨工钱讨了三年,家中一贫如洗,请不起律师。
我的律师资格证还没下来,不能出庭。
于是我列出所有情况,一个字一个字教二叔,什么情况应该讲哪条法律法规。
这官司能赢得漂亮,全靠二叔咬牙坚持。
所以二叔登门时,我几乎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应他的道谢。
——不用谢我,二叔,都是你自己争气。
——农民工讨回工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考律师,就是为了帮助劳动人民......
——就算没能在您身边长大,咱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可二叔一个谢字都没说。
他看着我桌上的泡面,干巴巴地开口:
“小砚......吃得惯这个吗?你在养父母家应该吃得更好吧......”
明显是有话要说。
我直言追问,二叔讪笑一声:
“就是......这钱,是不是有点少啊?”
我急得一下站起来,顾不得泡面汤晃出,烫在手背上:
“法院判决都下来了,五万块钱一分都不能少,那包工头还敢抵赖?走,二叔,我陪你去......”
“不不,小砚,不是这个......二叔已经拿到那五万块钱了,一分没少。”
“可......可我听说,现在有那什么新规,恶意欠薪,能赔十倍!”
二叔猛地抬起头。
“十倍!那可就是五十万!小砚,你......你是不是没肯帮我使劲?”
我被二叔按着坐回去,有点哭笑不得:
“二叔,那种叫惩罚性赔偿......”
我耐着性子,用最浅白的话给他解释。
诉讼主体,适用条件,证据链......
他当年受伤,连个正式的劳动合同都没有。
能认定劳动关系拿到这五万,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哦......这样啊。”
二叔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不能说是二叔贪婪。
二叔的儿子,嗜赌如命,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吃了太多苦的人,骤然看到一点希望,难免会想入非非。
我叹了口气,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二叔,这钱拿回去,买点吃的补补身子。”
二叔捏了捏信封厚度,脸上终于又挤出一点笑模样,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旧衬衫,去律所上班。
那笔钱,本来是我留着买新西装的,为了庆祝自己正式成为一名律师。
但帮二叔一把,显然比一身新衣服重要得多。
可刚到律所,人就被所长拎进了办公室。
所长快退休了,平时对我颇多提携,算是我的贵人。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司法部那边发来通知,有人实名举报你在律师资格证申领期间,违规提供法律服务,操纵诉讼,你的资格证发放要暂缓,人也要接受调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所长叹了口气,向我推来一份文件:
“举报信写得很详细,说你利用受害者不懂法,操控他打官司,目的是为了......练手?还说你收取了高额代理费,却只帮他拿回五万,中饱私囊。”
荒谬。
练手?
中饱私囊?
我他妈倒贴了几千块钱和无数精力时间!
所长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
“林砚,我快退休了,有些话......本不能说,但你是个好苗子,我不想看你栽在这种事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举报你的人,就是你二叔,林建设。”
二叔。
昨晚那个失望埋怨的眼神,瞬间在我脑海放大。
我手把手教他如何在法庭上维护自身权益,自掏腰包给他买补品。
他转过身,就用最恶毒的方式,给了我一刀。
黑白不分,恩将仇报。
所长声线中带着不忍:
“按照规定,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你不能以实习律师身份参与任何案件......林砚,先回家,等通知吧。”
我走出所长办公室。
律所走廊很长,同事们向我投来各异目光。
“要我说还是别帮亲戚打官司,小年轻还是不懂......”
“还不是自己阅历浅?还没拿证就敢这么干......活该。”
“这下把自己搭进去咯......”
我没有回头,也......无可辩解。
可我必须去找二叔问清楚。
就算人心不足,就算二叔被五十万迷了眼。
他何至于这般害我?
我几乎是跑着冲到了二叔家门口。
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声从门内传出。
“......二叔,我早就跟你说过,林砚就是看不起你!”
回应他的,是二叔带着讨好的声音:
“是,是,还得是小哲你!认回那个大富豪爹了,还没忘了二叔......那个什么司法部,动作还真快!这下,够那小子喝一壶了!”
2
小哲......
林哲。
林哲是林家的真少爷。
上个月刚查出来,我们俩是出生时在医院被抱错的。
命运轻飘飘地说明玩笑后,我们各归其位。
他回到镶金嵌玉的城堡,我搬出林家,无处可去,随便租了间公寓。
因为我的亲生父母,早就去世了。
林哲是被二叔拉扯大的。
看在这份上,我才对二叔全力帮扶,也打定了主意要给他养老送终。
门内传出的话却时刻嘲笑我的天真。
“是啊,二叔,你那钱是回不来了,但举报他也能出口恶气!”
“小哲你说得对!林砚那小子,就是没安好心!”
“哎,可怜我儿子,拿五十万做点小生意,说不定从此就学好了......可现在,这五万连还债都够呛......”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凉。
是林哲撺掇二叔,举报了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明明已经桥归桥路归路。
他害我,图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门而入。
两人同时转头看我。
林哲抢先开口:
“哟,这不是我们前、林大少吗?”
他那前字说得咬牙切齿。
但我只看向二叔,一字一句:
“二叔,非法法律服务、操纵诉讼、中饱私囊,你摸着良心说,这些话,哪一句是真的?”
二叔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没吭声。
林哲却被二叔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
“林哲!”
我猛地转向他,胸口剧烈起伏。
“你为什么要蒙骗二叔?你把他当枪使,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哲挑眉,语气夸张:
“蒙骗?我这是帮二叔认清现实!某些人,骨子里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二叔哆嗦一下,如梦初醒,他终于找到主心骨,挺起腰板:
“林砚!你吼什么吼!小哲......林少爷说得对!你就是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现在有林少爷给我撑腰!我不怕你!”
二叔的脸因激动而扭曲。
上一次看到这种表情,还是他向我哭诉,包工头如何羞辱他的时候。
这就是我费尽心力帮他讨公道的人。
“为什么?”
我盯着林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已经是林家少爷了,你害我,到底图什么?”
林哲起身向我走来。
“律师资格证下不来了,心里难受吧?憋屈吧?想不通吧?”
他伸出手,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为什么害你?好笑,少爷做事,需要那么多为什么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张总装得云淡风轻的脸,掉进烂泥里是什么表情!想看看你这种天生好命的人,跟我以前一样,为了一口饭,像条狗一样到处求人的时候,是什么德行!”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这样的日子,我以前可是天天过!二十多年!一天不落!”
“别以为当过几年阔少爷就能跨越阶级了,你身体里流的,还不是农民工低贱的血!”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我。
林哲连“低贱的血”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可偏偏,二叔在一旁,一脸的与有荣焉:
“小砚,你怎么就不懂呢?穷人有穷人的命,不像林少爷,人家生来尊贵,不管在咱们家受过什么委屈,真相大白,人家都是尊贵的。”
这话显然说到了林哲心坎里。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沓厚厚钞票,扔在二叔面前:
“二叔,这五万你拿着,零花!林砚靠不住,以后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我。”
二叔眼睛瞬间亮了:
“谢谢林少爷!谢谢林少爷!”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二叔完全没意识到,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哲,回到富贵滔天的林家后,甚至没想过要帮他请个律师。
“对了。”
林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我,笑得张扬,
“忘了告诉你,馥灵......哦,就是你的前未婚妻,我们昨晚还一起吃了饭,她跟我说,还是跟我在一起更轻松,不用端着装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你不高兴。”
二叔立刻接口:
“是啊小砚,咱们就别肖想那豪门大小姐了!苏小姐跟林少爷,那才是门当户对!”
林哲笑得更加嚣张。
许是将我踩在脚下,肆意掠夺我曾拥有的一切,能给他带来真切的快感。
可他也做过穷人,不知道穷人最擅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我捏紧拳头,马上就要砸在他脸上时。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养母发来的消息。
【砚砚,听说你去找小哲了?妈妈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但小哲他以前吃了很多苦,性子可能有点急,你当哥哥的,多让让他,别欺负他,好吗?妈妈看了心疼。】
是养母。
一个很感性的女人,在得知林哲过往遭遇后,几度哭到昏厥。
是将我养大的母亲。
我死死攥着手机,胸腔里所有情绪,被硬生生堵了回去,烧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眼前是得意洋洋的林哲,和攥着钱满脸谄媚的二叔。
我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拂袖而去。
铁门“砰”地一声关闭,门内的林哲却还在叫嚣:
“你那狗屁律师资格证一天不下来,你就一天吃不上饭,到时候,你那律所老板还会不会收留你?普通人,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拖不起!”
3
我回到出租屋,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胸腔里被强行压下的浊气上下翻涌,带着铁锈的腥甜。
我学了七年法律。
无数个案例教过我,千万不要低估人性之恶。
但当它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荒谬得让人想笑。
二叔的愚昧贪婪。
林哲因骤然翻身扭曲的嫉恨。
两把钝刀,在脊背上刻着的血缘与公道上,割出血痕。
但我不能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
将所有与二叔的聊天记录,逐条截图备份,标注时间线。
确认我教他的每一句话,都严格限定在普法和告知诉讼风险的范畴,没有半句越界承诺。
证据链必须完整,逻辑必须清晰。
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应对司法部的调查。
埋头整理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养母的来电。
我心头一阵复杂,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养母声音依旧温柔:
“晚上回家吃饭吧?就我、你,还有小哲,你爸爸出差了,我们母子三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养母说母子三人。
我以为这是多年相处割舍不掉的亲情。
可直到坐在饭桌前,养母开口,我才明白,为什么她还要叫我回家吃饭。
“砚砚,我听小哲说......你的律师资格证,好像出了点问题?要暂缓发放?”
林哲浮夸地配合道:
“哥,是不是你帮二叔打官司的时候,用了什么不合规矩的手段?妈可是最讨厌咱们家的人不干不净了。”
养母最看重的,就是林家名声。
养母脸色立刻变了:
“砚砚,是不是真的?你跟妈说实话!你不能因为抱错的事,心里有疙瘩,就自暴自弃,走错了路啊!”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林哲立刻附和,话里话外暗示我品性不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让我解释,却根本不容我插嘴。
养母沉浸在弥补林哲和对家族名誉的担忧中。
林哲适时回忆从前,在养母面前卖了波惨。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我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的......前未婚妻,苏馥灵。
她径直走来,目光掠过养母,落在林哲身上,语气娇嗔:
“阿哲,不是约好去看新到的限量款吗?怎么还在吃饭?”
林哲竟真没骗我。
我跟苏馥灵一起长大,她竟然也......
林哲立刻换上笑模样:
“宝贝等急了?我的错我的错,这就走。”
林哲扑过去,苏馥灵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
一番互动,看似亲密,但......
依我对她的了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林哲仿佛毫无察觉。
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赢得苏馥灵的喜悦里,甚至得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不自觉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养母脸上闪过尴尬:
“馥灵和小哲相处得好......你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等这事了了,妈给你介绍几个懂事的好姑娘,保证不比......”
我猛地回头看她,满心不可思议。
当年是她反复叮嘱我要对苏馥灵好,说这是我们两家早就默许的联姻。
这么多年的感情,也是说算就算的吗?
我无言以对。
好在手机适时响起,司法部的电话救了我。
第二天上午,我提着厚重文件袋,来到司法部。
“这是所有的沟通记录,请注意时间线和内容,我的每一句话,都严格限定在几个范畴内。”
“第一,告知他作为公民享有的基本诉讼权利和风险。”
“第二,在他描述事实后,我仅基于公开法律条文,向他解释相关法律概念的可能适用情况。”
“第三,在他自行决定诉讼后,应其请求,以亲属身份,帮他梳理他自己掌握的零散证据,并模拟法庭可能询问的问题,帮助他组织自己的语言。”
“整个过程,我没有替他撰写任何法律文书,没有代理他进行任何庭外谈判,更没有就案件结果做出任何承诺。”
“所有的决定,都是林建设先生本人做出,我本人,更是没有收过一分钱。”
我一口气说完,办公室陷入沉默。
调查员仔细看过所有证据后,缓缓开口:
“林砚,你的陈述很清晰,证据也比较充分......关于这件事的性质,我们内部其实有过讨论。”
“在你提交材料之前,我们就已经联系过你所在律所的所长,向他了解过你的平日表现和职业操守。”
我的心跳微微加快。
所长......
“陈所长对你评价很高。”
调查员声音平稳。
“他说你专业基础扎实,做事严谨,最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有很强的同理心和责任心,他不太相信你会做出举报信中描述的那种行为。”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调查员,对方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
女调查员最后说道。
“你回去等正式通知吧。我们会尽快根据所有证据和问询情况,形成最终结论。”
走出司法部大楼,我胸腔里那股积压已久的浊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
尽管正式的结果还未下达,但我知道,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我拿出手机,想给所长发条信息表示感谢,却又觉得言语太过苍白,我该见他一面。
手机却紧接着连续震动了两下。
一条是二叔发来的。
【小砚,再借我五万!你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
另一条,来自养父林国栋。
【我已提前返程,三天后的下午三点,公司办公室,带上证件,谈谈之前说好的,继承权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