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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男友乘坐的航班遭遇罕见气流,机身失控。
与塔台失去联系整整45分钟。
广播里传出飞机可能坠毁的消息时。
我蹲在机场卫生间隔层,将冰凉的刀刃搁在了手腕上。
五年前如果不是傅子遇不顾一切将我从大火中救出。
我早就死了。
他若离去,我绝不独活。
血珠渗出皮肤时。
广播突然通知失联航班已安全降落,人员平安。
我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腕,痛哭流涕冲出去找他。
等了整整一夜,却只等来工作人员送来的行李箱。
侧袋夹着一张匆忙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
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字迹让我瞬间僵在原地:
「致我最爱的念念,飞机在失控下坠,我应该是要死了......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和爸妈坚持非你不可,没能好好守护你。」
「此生挚爱是你,若有来世,我一定第一时间找到你,不再错过......」
念念?
傅子遇的......养妹?
原来他爱的人是他的养妹,那我算什么?
转身走向售票柜台,我订了一张五天后的单程机票。
目的地,一个他永生永世都去不了的国度。
1.
走出机场。
清晨的凉风猛扑在脸上。
一夜没睡的疲惫感后知后觉涌了过来。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
我下意识扶住旁边的墙壁,缓了好久。
才有力气摸出手机,打算叫辆车送我回家。
不小心碰到了屏幕上的「历史地址」列表。
我手指一僵。
排在第一位的,海城国际机场。
凌晨2点15分行程结束。
账号......是我和傅子遇共用的。
我深吸一口气,切到另一个软件查了查。
果不其然。
一小时后,有一趟从澳国飞来的航班。
关于傅念的信息我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从小就被傅家收养,十八岁那年被送往澳国读书。
所以,是她要回来了。
我心急如焚等了傅子遇一夜。
而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
就迫切地赶往另一个机场准备接......
我扯出一抹苦笑。
是啊,那是他的唯一挚爱。
经历恐怖的生死关头后。
想见的第一个人,自然只有她。
打车,下车,浑浑噩噩走了一截路。
眼前出现国际机场的字样,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再一转头,我便看见了傅子遇。
站在人群中间,绷直的背影,紧握到骨节泛白的拳头。
眼睛死死盯着出口,一眨不眨。
紧张,期待,满腔爱意......
甚至还有几分虔诚。
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心脏却像被一只大手擒住,疼到无法呼吸。
逼出了一行无奈又可笑的泪。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面容的女孩缓缓现身。
傅子遇立马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女孩只愣了半秒,就伸手回抱住了他。
也将一个劫后余生的男人身上所有强撑的坚强,彻底卸下。
他抱着她,痛哭失声:
「念念!」
原来,我以为他天性冷淡,唯独为我破例也是假象。
这才是他的热烈失控,真情流露。
我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狰狞的伤痕。
血已经半凝,那股热辣辣的痛感却还是很清晰。
疼得我无法控制地流泪。
我用手去擦。
可又有新的冒出来。
我再擦,又涌出。
又擦掉,更汹涌地涌出。
几米外的两个人依然紧紧相拥。
我不忍再看,慌忙跑开。
逃命般回到家,我冲进卫生间狠狠洗了一把脸。
对镜子里双眼红肿的自己恶狠狠命令:
「不许哭!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要犯胃病的!去煮碗面吃!快!」
大脑接收指令,眼泪止住。
身体也听话地走去厨房。
切西红柿,打鸡蛋,烧水......
谁说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完全可以。
十分钟后,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走进客厅。
眼前突然一黑,身子打晃。
碰倒了旁边小几上的玻璃相框。
「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捏着碗的手在重新聚焦的视线定格于地上的一瞬间。
冷不丁颤抖起来。
2.
一张泛黄的照片。
从我和傅子遇三年前面向极光拍下的那张紧紧依偎的合照后面飘了出来。
青春洋溢的男孩和女孩穿着校服。
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左上角的字迹清晰可辨:
「念念,我的心里梦里,只有你。」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瞬间溃不成军。
滚烫的泪水再次咆哮落下。
这算什么?
把他和她的合照藏在后面。
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个被他在神圣极光前许下一生一世诺言的女孩。
本应是她吗?
半晌,我又凄凉地笑起来。
他在以为生命将尽的最后时刻。
脑海中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她。
那封匆匆写下的遗书里。
字字深情,句句真心。
没有一个字与我相关。
她才是他唯一牵挂的人。
偷偷放张合照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麻木地坐下。
挑起面条,塞进嘴里。
好苦。
怎么会这么苦。
那晚,我发起高烧,咳了整整一夜,神思恍惚。
所以第二天中午看见傅子遇走进家门的时候。
我还以为在做梦。
「诗龄,你怎么了?」
他看见半靠在沙发上,蓬头垢面愣愣盯着他的我。
和地上那一堆凌乱的纸巾。
慌忙冲了过来。
好看的眉毛紧皱在一块,声音焦灼。
我蜷起微颤的手指。
不是梦。
真的是他。
我原以为,傅念回来了。
他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下一秒,又忍不住自嘲地笑。
回不回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又在幻想什么呢?
「诗龄,说话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的手慌慌地抚上我的额头:
「老天,这么烫!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被他整个儿抱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怀抱。
却让我下意识挣扎起来:
「放......开我!」
双脚落地,我晕乎乎的站不稳,又跌坐在沙发上。
他眼底泛起困惑的光:
「诗龄,你......」
「我没事,只是有点着凉。」
我垂着头,声音微颤,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昨天,你去哪里了?」
按在我肩上的手猛地一抖。
似乎才意识到,他前些天去了江市出差。
昨天我说好要去接他。
而他乘坐的那架航班突发失控。
有很大概率失事。
我不可能不知道。
抬起头,撞进他惶然的目光。
他忙抿抿唇解释:
「诗龄......对不起,平安落地后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你的。」
「但我刚下飞机,爸妈就通知我......念念回来了,所以我就和爸妈去接她了,你知道的,她从小就被接来我们家,爸妈一直把她当眼珠子一般疼的......」
「后来手机也没电了......抱歉诗龄,你担心了我一夜吧?」
用半真不假的话来诓骗我。
还真找不到半分马脚。
我拧着眉,眼底全是强忍的泪:
「原来如此。」
「你......没事就好。」
不必再告诉他。
航班失联的那45分钟。
我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凌迟。
因为。
我的天崩地裂。
我的苦苦祈祷。
我做好了与他共赴另一个世界的准备。
都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
傅子遇还想说什么,门铃响了。
他打开门,一个女孩直接跳到了他的身上:
「子遇!」
他下意识双手接住她,宠溺地笑:
「你怎么来了?」
「一觉睡醒你就不见了,人家吓坏了,就赶紧来找你嘛......」
傅子遇这才想起我还在,慌忙掩住她的嘴,将她放了下来。
转头不自然地笑笑:
「那个......诗龄,这就是念念,昨晚刚从澳国回来。」
3.
又掩饰性地对她呵斥一声:
「哥哥不叫,叫什么子遇!没大没小的!」
傅念怒了努嘴没说话。
目光却像两根淬了冰的细针。
挑衅地看向我。
我艰难嚅动嘴唇:
「你好。」
傅子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眼:
「这是诗龄,我的......女朋友,念念,快叫......嫂子。」
这几个字,似乎灼伤了他的喉咙般,语调艰涩,有气无力。
眼里也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和对花粉严重过敏的的他闻到花香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心脏一片酸涩蔓延。
当着自己最爱的人,承认我的身份。
他一定很心痛吧。
即便,那并不是为我正名。
只是迫于我在场无可奈何的交待罢了。
傅念并没接话,盯着我的眼里飘过几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双手拉住傅子遇衣袖撒娇:
「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肚子都饿扁了。」
傅子遇柔声道:
「你想吃什么,咱们现在就去。」
傅念摇摇头:
「不要出去吃嘛!我就想吃你做得饭......五年都没吃过了,我很怀念你的手艺呢。」
「尤其是那道你以前常做给我吃的蟹粉狮子头,想起都要流口水。」
我心口一刺。
傅子遇......会做饭?
可当初他明明亲口对我说。
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下厨的天赋,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难以下咽。
就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了。
原来......不是他不会做,只是不想为我做罢了。
傅子遇眼中漫过一抹温柔:
「行,都听你的,给你做。」
看着他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我,转身走进厨房的背影。
我突然想笑。
即便他极力在我面前证明他们只是单纯的兄妹关系。
可落在细节里的爱意,又怎么藏得住呢。
「你可别自作多情,子遇心里根本就没你,昨天也根本就没提过你,是我自己看他手机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才来找你们的。」
「我要让他知道,他该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了。」
我抬头看向闲庭自若倒茶喝的傅念。
心下了悟。
她果然是来「宣战」的。
昨夜我烧得昏沉。
却没忘记傅子遇电脑里那个以前我并不曾好奇的加密文件夹。
用傅念的生日轻而易举打开后。
我看到了很多秘密。
上高中的时候,傅子遇和比她小一岁的傅念就已暗生情愫。
被傅子遇的爸妈知道后。
当即勃然大怒。
这在他们眼中,是一件罔顾人伦的事情。
更何况,养女再怎么也比不过抱有完美期望的亲生儿子。
为了让他们彻底断掉心思。
他们毅然决然将傅念送去澳国读书。
并命令她五年不准回国。
傅母还告诉傅子遇,如果敢和她偷偷有联系。
一定会对傅念痛下狠手。
他担心父母对所爱之人不利。
只能咬牙承受分离之痛。
十七岁的傅子遇在日记里写下:
「我恨他们的自以为是,恨这该死的为你好,可我更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最重要的人被带走......」
「念念,如果爱你是罪,那我宁愿万劫不复......」
看看,多么纯粹深刻的感情。
傅念已经是赢家了。
又何来宣战之说。
我刚想说话。
傅念忽然笑了:
「不信?我大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还没反应过来。
她猛地抓起一个茶杯掷在地上。
碎片四溅的同时。
她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手腕重重磕在尖锐的碎片上。
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你......救命!」
4.
听到哭喊声的傅子遇慌忙跑出来。
粗暴地推开我,蹲下身抱住她:
「念念,你怎么了?」
傅念躺在傅子遇怀里,惊恐万状,泪流满面:
「哥......我刚才不过就是......认出了这套茶具......是咱们上高中的时候一起去做的,我没想到你还留着,就感叹了一句。」
「嫂子忽然就大发脾气,摔碎了杯子,还推倒我......」
「嫂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你之间......我知道,过往都不算数,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没想打扰你们的......」
傅子遇猛地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怒火:
「你疯了吗?你和念念才第一次见面,为何要伤她?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判了我的罪责。
我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
傅子遇又狠狠看我一眼,抱起眼里满是得意的傅念就往门口走。
看到地上的残片,又停住了。
他的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一样紧,声音冷若寒冰:
「这套茶具就是我和念念以前做得,意义重大,所以我才一直好好珍藏着,那又如何?」
「你凭什么摔碎?」
「凭什么要糟践我和念念之间的回忆?」
心底漫过一阵刺痛。
我曾问过他,这套粗陋陈旧的茶具为何还要留着。
他总是含糊其辞。
如今我才知道原因。
而他,此刻倒也大方承认了......
视线接触到我猩红的眼。
男人呼吸一滞,很快又恢复阴沉。
抱着傅念,大步离开。
一连三天。
他没再回来。
我收拾完行李,打开窗户,闭上了眼睛。
城市的风很大,足以吹散所有关于爱的幻觉。
一切都要结束了。
手机震动,大学同学小梨发来消息:
「诗龄,你要的药我让中医科的同事准备好了,来取吧。」
从小就有胃病的我,常年吃中药调理。
即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该多带些药备用。
来到小梨所在的医院。
好巧不巧,碰到了正陪着穿病号服的傅念散心的傅子遇。
看到我。
他眼神松动了一下,却仍是冷冷开口:
「早都给你发信息告诉你哪家医院了,为什么今天才过来?」
「伤了念念,也只是让你道个歉而已,有什么抹不开面儿的。」
其实我已经把和他的那个专属号码注销了。
压根没看到什么短信。
来这家医院,也只是巧合而已。
可我已经懒得解释。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下半分:
「念念的手腕只是轻伤,没伤到骨头,上几天药就可以出院了。」
「那天的事,我就当你一时冲动,以后不要了。」
我勉强笑笑,抬脚要走。
傅子遇,我和你。
没有以后了。
「哥,你刚才不是说公司有事要处理吗?刚好嫂子来了,就让她陪我在这里逛逛呗。」
傅念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缠得严严实实的纱布,笑意盈盈拦住我。
我蓦地想起自己也有一道相同位置的伤口。
片刻的出神,傅子遇已经稍一犹豫就去旁边接电话了。
傅念挽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扯着我不由自主跟她走。
「我早跟你说过了,子遇心里只有我,即便你跟他谈了三年多恋爱,也不过是替我暖场。」
「这世上,唯有我才会让他失控。」
这件事,我已经体会过了。
我硬硬停住脚步:
「傅念,我觉得你有误会,我......」
话音未落,侧面突然跑来一个追着皮球狂奔的男孩。
结结实实撞在傅念身上。
我和她手臂交缠,也跟她一起瞬间失去平衡。
同时跌进了身后的池塘里。
冰冷的水猛地堵住口鼻,窒息感铺天盖地。
我不会游泳,拼命挣扎,恍惚间看见了傅子遇慌乱奔来的身影。
下意识大喊他的名字。
「扑通」的落水声传来。
我心里一松,试着去抓他的手。
可傅子遇......却没有看我一眼,径直向胡乱扑腾的傅念游了过去。
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急促地喘息着:
「别怕,念念,我在!」
水没过我的头顶,世界变得模糊而寂静。
突然想起三年零五个月前。
只寥寥见过几次,从未有任何交集的他。
却在我被困于废弃烂尾楼的大火中时。
义无反顾,拼了命地。
冲进火场将我抱了出去。
从此我认定,我的新生是他赐予。
所以,我才会在他有可能丧生的情况下。
做了那个陪他一起的决定。
可他当年为什么不顾一切救我,我其实根本不知道。
但,挚爱和我之间。
他会作何选择,简直就是送分题。
他的确不应该再救我第二次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终于有人跳进水里将我拽了出来。
我瘫在岸边,狂咳不止,呕出浑浊的池水。
而傅子遇紧紧抱着用自己外套裹住的傅念,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颤抖:
「念念......」
当他终于想起我,回身去看的时候。
却只看到了一地凌乱的水痕。
好似一汪惨淡的眼泪。
翌日清早,我拉起行李箱,走向登机口。
没有回头,没有眼泪。
我要抵达的国家。
是傅子遇这辈子都没法去的地方。
那就注定,我和他,此生永不相见。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