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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萧允廷天生心疾,靠着我用心头血饲养的蛊虫,才能顺利活到今日。
成亲七年,
我想念南疆的花,他就为我种了满院子的花。
我要饲养蛊虫,他就在府中给我建起灵枢阁,给我一片自在天地。
有人说我是南疆妖女,蛊惑王爷心智。
他却握紧我的手,对天下人言:
“她是我萧允廷明媒正娶的王妃。谁再妄议,绝不轻饶。”
“我妻所在之处,便是我的归处。”
直到他的表妹住进府里,一切都变了。
她不喜欢花,他就吩咐把我亲手栽培的春色全部拔掉。
她害怕虫子,他便将我视若生命的蛊皿尽数毁去。
可他不知,他的心疾,再也无药可医。
而我,也该离开了。
01
“你怎么在这?”
萧允廷惊讶一瞬,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
“正好,我心口有些难受,你帮我看一下。”
往常这个时间,我多半待在灵枢阁,伺候那些蛊虫。
我没有理他,继续躺在贵妃榻上,享受小丫鬟的服侍。
他眉间满是不耐,扭身吩咐侍从拿来一叠桂花糕。
我快不记得,上次心平气和地沟通是什么时候了。
之前,他还会费心挑选我喜欢的物件来哄我。
渐渐地,就只吩咐小厮随便买些时兴贵重的。
到后来,更是顺手拈来,手边有什么便拿什么。
这其中,十有八九,都是他那表妹中意的。
我瞥了一眼,闭眼示意丫鬟继续,淡淡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得空,把和离书写一下。你上次提的正妃之位,正好让给表妹。”
萧允廷脚步一滞。
他转过身来,神情不似刚才冷硬。
“你能想明白就好。”
他语气明显缓和,甚至主动提及,
“你去取蛊虫来,今天我会好好配合你治疗。”
南疆蛊虫,能救人也能伤人。
这些年为了治他的心疾,每回都得我耐心哄着,他才肯乖乖接受治疗。
天长日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肯乖乖配合治疗,竟成了一种哄我的手段。
他说完,解下披风,扭头进了小书房。
披风上系着一只格格不入的荷包,药香隐隐,绣着两个字:令仪。
顾令仪,他的表妹。
我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当年大婚时,她还特意赶来道喜,笑意盈盈赠上贺词贺礼。
后来她父亲过世,皇上接她入京安居,她便成了王府常客。
从春到冬,从茶点到笔墨,她对王府的一切都熟悉起来。
包括萧允廷。
渐渐地,祝贺我新婚的贺词变成了她与表哥的佳话;
当年善解人意的表妹,也快要成为王府的新主人了。
我笑了笑,有些唏嘘,并不恨她的所作所为。
因为这一切,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
若萧允廷自己不愿,谁又能勉强?
更不至于,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要另娶王妃。
萧允廷拿着书简出来,目光掠过香囊时,眉宇间染上三分春水。
他捂着心口,唇色有些苍白。
抬眼看向仍倚在榻上的我,眸中掠过一丝不耐。
大概是怪我没像往常一样,即刻应和他的吩咐吧?
一枚简单的香囊,几句温声的嘱咐,便能换他的倾心与宠溺。
相伴七年,我哪怕月事体虚都坚持取自己的心头血为他饲蛊入药。
可此去经年,爱意焚尽,只剩眼底的厌倦。
我装作不经意地合上眼帘,盖住眼底的湿润。
“明日宫宴,令仪会随我去。你怀着孩子,就在家歇着吧。”
他摩挲着香囊,看也没看我一眼。
现在,顾令仪总以王府主母自居,代替我行事。
上月她擅自动用我的名帖入宫,险些酿出大祸。
事后,萧允廷却只怪我保管不当,有失王府体面。
我轻揉额角,压下翻涌的思绪,唇角勾起浅笑。
“甚好,有劳王妃娘娘了。”
萧允廷身形微滞,声音陡然变大:
“月弥!你别阴阳怪气!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忍耐你了!”
我示意丫鬟继续,发出舒服的喟叹。
“第一,我没有阴阳怪气。”
“第二......我流产了,太医说,我这辈子都很难再有孕。”
“你不用再担心顾令仪受欺负,我不会再跟她争了。毕竟王府......总该有位能开枝散叶的主母。”
02
成亲七年,我也有过几次身孕。
但是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
外人只道我身子孱弱,福薄难承。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未出世的孩子,都是为了萧允廷的心疾。
我爱他,愿以骨肉为代价,换他安康。
最近几年他心疾渐好,我也不再频繁饲蛊,再度有孕。
只是,多年取血养蛊早就掏空了底子,胎象依旧不稳,需要精心照顾。
在这期间,顾令仪趁我无暇顾及,偷拿我名帖入宫。
我四处奔走给她收拾烂摊子,回府时已经感觉身体不适。
没承想,萧允廷不等我喘息,便来质问,怪我对他表妹太过苛责。
他扭身便走,急匆匆去安抚表妹。
急火攻心,腹痛骤然加剧。
我的孩子,又一次没了。
听到我再度提及此事,他脸上不见半分愧疚,尽是愠怒:
“月弥,你还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当时你既知自己有孕在身,为何不能宽宏些?是你自己没保住孩子,不怪令仪。”
烛灯下,他的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
我忽然笑了,轻声道:
“萧允廷,你说得对。”
“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确实......不配为人母。”
......
我和萧允廷相逢在南疆。
故事的开端是“英雄救美”的俗套戏码。
不过,我是那个“英雄”。
我把重伤濒死的他捡了回去,用族中秘药为他疗伤。
那段日子远离京城的纷扰,简单而快活。
他是来历不明的伤者,我是避世南疆的巫女。
身份的云泥之别,反成了彼此吸引的新奇。
他伤愈后,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回京城。
我答应了。
直到踏入那朱门高府,
我才知道,他并非寻常世家子,而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儿子,尊贵的王爷。
而我,不过是个身份不明,且修习巫蛊之术的异族女子。
他因执意要娶我,触怒天威,被收了亲王印信,命令他府中思过。
但他没有屈服,一次次于宫门外长跪请旨。
深秋寒雨,他数次昏倒,心疾也愈发严重。
我翻遍族中典籍,寻来方子为他调理。
他笑着将我揽入怀中,吻去我眉间忧色,说见我为他操劳,他心疼。
后来,圣上终究拗不过他,允了这门婚事。
我以南疆巫女之身入主王府,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那一年,京中贵眷们视我为异类,在一次宫宴上联手设计,污我以蛊术惑乱宫廷。
群情汹汹,欲将我当场收押。
萧允廷不顾病体,与满殿权贵对峙,将我死死护在身后。
他据理力争,生生替我扛下了所有污名与压力。
急怒攻心之下,当场旧疾复发,呕血昏迷,心脉受损更重,连太医都摇了头。
我抱着他冰凉的身躯,走投无路。
最终,动用了族中秘传的禁术。
以自身心头血喂养本命蛊,再渡入他心脉,强续生机。
他转危为安,我却元气大伤,背上了一道与他性命相连的蛊痕。
醒来后,他察觉端倪,我只好谎称是解毒余症。
他用力吻住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说,这京都权贵倾轧,让所爱之人承受如此风险与痛苦,此等境遇,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经历。
他说,只盼我此生平安康健,不愿我再有半分损伤。
少年时,我们说过太多情深不渝的誓言。
可如今,那个伤害我的人,正是他自己。
03
最近萧允廷忙着和顾令仪的婚事,不在府中。
正适合我静养。
我请了太医院的陈院判来府中诊脉。
这位老先生医术精深,性情却古怪,素日只醉心疑难杂症,反倒与我这个“异类”颇为投契。
他凝神号脉,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你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以后少碰你那些蛊虫,更不能再取心头血了。”
见他吹胡子瞪眼,我心情反而愉悦几分:
“放心,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收起他开的药方,我温声道。
“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想让你把这些可以入药的蛊虫带走。”
这些小家伙虽看着可怖,却多是疗伤治病的良药。
我决定要离开,便想将它们赠予陈院判,也算物尽其用。
恰在此时,萧允廷和顾令仪一起走进院中。
她瞥见玉盒中蠕动的碧色蛊虫,惊叫一声躲到萧允廷身后,声音发颤:
“你、你怎么还在摆弄这些可怕的东西!”
萧允廷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我已经习惯了,他袒护表妹时候的样子。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再碰这些污秽之物!来人——”
他指着灵枢阁,这里面都是我的心血。
“将这屋子给我拆了!里头的虫蛊,一并焚毁!”
陈院判正要开口,我轻轻按住他。
没有理会他们,我慢慢蹲下身,捡起那只被他扫落在地蛊虫。
它的生机慢慢减弱,如同我对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我抬起头,笑意未达眼底。
“王爷,不必劳烦您动手了。”
我转向陈院判,递给他一本册子。
“陈老,这些蛊虫,连同这本册子,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册子里,不仅记载了所有药用蛊虫的习性用法。
最后一页,还有一张温养心脉、固本培元的药方。
那是用萧允廷多年的病体反复试炼,耗费我无数心血才最终成型的方子。
如今,送给太医院了。
萧允廷的目光扫过那本册子,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此刻都是被忤逆的怒气,以及对我“执迷不悟”的失望。
“月弥!你......”
我打断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
“这些东西,连同它们的主人,原本也就不打算再碍王爷的眼了。”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只对陈院判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身后,是萧允廷压抑着怒火的质问,以及顾令仪柔声地劝慰。
“她永远都是这般任性!从不识大体!”
“表哥别生气,你最近总是心口难受,刚好陈院判在这里,不如让他帮你看看。”
我脚步未停,只觉得这王府,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04
在王府生活多年,我用的东西大多是萧允廷置办的。
曾经他问我,如果只能选一样,我最想要什么?
我说,如果得不到,那我就都不要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来时一身清白,去时亦不愿沾染分毫。
只是走之前,我想和他彻底斩断联系。
我递给他一封和离书,他只扫一眼便放在一旁。
“月弥,三日后宫宴,你是王妃,要跟我一同出席。这次宫宴非同小可,你不要任性,拂了皇家颜面。”
我知道他不是在跟我商量,只是告知。
也好,便当是......全了这最后一场夫妻情分。
宫宴之上,众人推杯换盏,严肃又虚伪。
我最不喜欢这种场合。
周遭目光或鄙夷或怜悯,皆因我这南疆巫女的身份,以及那“数年无所出”的“罪过”。
顾令仪坐于下首,一身华服,言笑晏晏。
我知道,在皇室眼中,顾令仪这样的世家大小姐才配得上萧允廷。
太后更是如此。
她始终介意我当年对萧允廷的“蛊惑”,每每见面,总要寻机刁难。
从前,为了萧允廷,我都忍了下来。
酒过三巡,顾令仪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锦盒,起身走向萧允廷,声音娇柔:
“表哥,前些日子见你心疾似有反复,我特意去太医院求了这新配的护心丸。”
她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数枚药丸。
“太医说,这方子效果极好,我亲自看过药材才敢拿来给你。”
萧允廷看着药丸出了神,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顾小姐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般体贴入微,实属难得。”
太后更是满意地点头:
“令仪这孩子,自小就知冷知热,比那些来历不明、只会摆弄虫蛊的人,不知强上多少倍。”
我垂眸盯着杯中清酒,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那些赞誉,那些对比,那些暗示......我早已麻木。
只是心口某处,还是泛起细密的疼。
那锦盒中的药丸,是早年他心疾没那么严重时,我为他配的。
如今,却成了顾令仪借花献佛、讨好皇室的工具。
萧允廷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
“有劳表妹费心。”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一道寒光自角落暴起,一名内侍装扮的刺客手持短刃,直刺御座。
“护驾!”
惊呼与尖叫声四起。
萧允廷离御座最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挺身去挡。
电光火石间,刺客被侍卫制住。
但剧烈的动作与惊怒交加,刺激到萧允廷的心疾。
他脸色瞬间灰败,唇色泛紫,直直向后倒去。
“王爷!”
“允廷!”
宴席大乱。
顾令仪第一个冲过去,慌忙将方才那药丸塞入他口中。
但是效果甚微,他还是十分痛苦。
“怎么回事?这药怎会无用!”太后又惊又怒。
顾令仪猛地抬头,冲我急声命令道。
“月弥!王爷的心疾向来都是你照料,你最清楚该怎么办!还不快救他!”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太后紧紧盯着我,目光期待,但语气依旧高高在上。
“你还愣着做什么?允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难辞其咎!”
萧允廷也眼含期待看向我。
一片混乱与逼视中,我缓缓起身,轻声道。
“臣妾......无能为力。”
我迎上萧允廷骤然紧缩的瞳孔。
一字一句,敲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也斩断了我们最后的牵连。
“那只以我心头血喂养,能为他强行续住心脉的本命蛊......”
“早已在王爷下令焚毁灵枢阁时,被他亲手,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