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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江妄分开的第五年,我们在开往西藏的列车上重逢。
他身边是新婚燕尔的妻子,我手里是沉甸甸的行囊。
视线相撞的瞬间,我下意识想逃。
江妄却突然开口:“沈梨。”
“五年不见,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他身边的女孩闻声转头:“老公,你们认识?”
她朝我伸出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晃过我的眼。
“你好啊小姐姐,我是舒雅,江妄的妻子。”
“我们去萨普神山补拍婚纱照,你呢?要去哪儿?”
我攥紧了背包带,没说我也要去萨普神山。
我曾和一个人约定,三十岁时要在那里举办婚礼。
我更没说,身侧沉甸甸的包裹里,装的是我为自己备好的骨灰盒。
01
见我不说话,舒雅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又喊了我一声:
“小姐姐?”
我回过神来,视线在江妄身上一扫而过。
他变了很多。
穿着定制的西装,丰神俊朗,和记忆中落魄的穷小子早就天差地别。
我握住舒雅的手:
“你好,我叫沈梨,这次只是......随便逛逛。”
她的语气依旧热络,亲密的挽住江妄的手:
“那正好啊,我和老公打算先在那曲停留两天,再去萨普神山。”
“你要是不着急,不如跟我们一起?人多热闹。”
话音刚落,江妄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那目光很沉,像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他指着旅行杂志上的雪山照片,满是憧憬地跟我说:
“阿梨,听说那里的雪山是神山,能保佑相爱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等我们三十岁,就去这里结婚。”
那年,我们还很相爱。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被我强行压下,我平静的笑笑:
“不了,我的时间不够了。”
话音落下,列车驶入隧道,隔间的光线猛地暗下来。
一道熟悉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等到列车驶出隧道,隔间恢复光亮,那道视线才缓缓退下。
江妄正低着头听舒雅说话,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舒雅往他怀里缩了缩,语气带着点娇嗔。
“你们老板也太小气了,就给这么几天假。”
我没接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她大概是把我那句“时间不够”当成了赶工。
这样也好,总比解释“我马上就要死了”要容易得多。
遗传性白血病,爸妈在三十岁那年相继去世,如今我也到了这个年纪。
隔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列车撞击铁轨的“哐当”声有节奏地响着。
舒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看向我。
“沈小姐,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我抬眼时,正好撞上江妄看过来的目光。
只是还不等说话,就听舒雅又说:
“要是没有的话,我认识好多优秀的青年才俊,回头介绍给你!”
“还是算了。”
江妄突然开口,他看着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却满是讥讽。
“这位沈小姐要求高得很,我们介绍的,只怕入不了她的法眼。”
舒雅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
“老公,你这样说太不礼貌了,赶紧和沈小姐道歉......”
我却无所谓地笑笑,把他话里的刺接了过来。
“他说得没错。”
“我这人吃不了苦,找男朋友一定要有钱,还要肯给我花钱。”
舒雅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着我,迟疑再三还是开口:
“只要有钱,就算你不爱他,也没关系吗?”
02
这样没关系吗?
我垂下眼。
如果是二十四岁的我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掐着腰气呼呼的反驳:
“怎么会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如果没了爱,还有什么意义?”
毕竟,我是靠江妄的爱才活到了二十四岁。
我被江妄捡回家的时候,才九岁。
他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揉捏着我的小腿缓解我的成长痛。
也见证了我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女人。
可二十五岁的我流着鼻血,拿着白血病的确诊报告,想的却是“去TM的爱能迎万难”。
我不能让江妄再陪我吃苦。
所以我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要去过好日子了。
下着暴雨的夜晚,江妄就跪在地下室门口的积水里,死死攥着我的行李箱。
“阿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推开他的手,一字一顿:
“别做梦了!我陪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你就是个废物!拿什么许诺我未来?江妄,你放过我,你不能这么自私。”
一句“自私”,压垮了江妄所有的坚持。
他拉着我行李箱的手,也垂了下去。
思绪回笼,我笑出声,说:
“没关系,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
舒雅挽紧了江妄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些愤愤不平。
“沈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
“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
她顿了顿,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感慨。
“我和我老公认识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住的地方还没现在这个隔间大。”
“可我就是觉得他好,陪着他一路走到事业有成。”
“现在我们生活的很幸福,他也说我是他这辈子,最爱且唯一最爱的人!”
唯一最爱的人?
我朝江妄看去。
他搂住舒雅的腰,补充道:
“你还漏了一句,遇到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话中的讥讽刺痛了我,迎上江妄的目光,我嗤笑道:
“是吗?可惜我不像舒小姐这样幸运,遇到一个好男人。”
“因为我以前爱过的人,他出轨了。”
03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舒雅。
和江妄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他口中偶尔会提起的学妹。
分手后的第二天,我回出租屋偷偷看望江妄的时候,她是被他抱在怀里拥吻的女孩。
因为太爱,所以接受江妄出轨成了一件很难的事。
那时我试图安慰自己,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有理由去接受一个新人。
可几个月前,我和江妄一起去寺庙求祈福红绳。
一共求了三个。
我一个,江妄一个。
剩下的一个,那天我在舒雅的手腕上看到了。
那一瞬间,我想过冲出去质问江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脚步才迈出去一步,我又突然想算了。
以什么身份呢?质问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我要死了,不是吗?
脚步硬生生收回来,我安静地看着他和她分开、道别。
最后转身时,和我四目相对。
江妄脸上的表情很生动,怔愣、喜悦、又愣住,最后归于平淡。
“你都看到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梨,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说了句“那就好”后,转身离开。
车子驶离巷口时,后视镜里的江妄还站在原地,手中多了一根从未抽过的香烟。
从那以后,我和他就再也没见过。
再见,就是现在。
逼仄的隔间里,一声冷笑炸开。
江妄皱起了眉头,嘴角讥讽的弧度越发明显。
“出轨?沈小姐为了钱抛弃自己的男朋友,难道反过来还要男朋友为自己守牌坊吗?”
听出他话里的针对,舒雅面上带了些尴尬。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沈小姐,你别在意,我老公不是那意思。”
“他以前有个很喜欢的女朋友,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丢下他离开了,我陪了他很久,才陪他走出来,和我在一起......”
“不过要是能见到他那前女友,我真想问一句,看到现在这么优秀的他,她会不会后悔?”
后悔吗?我没说话。
隔间里也诡异地安静下来。
夜色漫进车窗时,舒雅拿着卸妆棉去了洗手间。
隔间里只剩下我和江妄。
呼吸声像是突然被放大了几倍,听得人心烦意乱。
我站起身,抓着梯子想去上铺,身后却突然传来江妄的声音。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又盯上来,我顿了顿,转身回道:
“你想听什么?想听我告诉你,我后悔了吗?”
许是我眼中的情绪太平静,江妄一怔,随即脸上沾满怒气:
“沈梨,我就不该遇见你!”
是不该现在又遇到我,还是九岁那年就不该把我捡回家?
我没问,只是沉默了半晌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江妄,那我祝你以后永永远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04
舒雅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爬上了上铺。
她自然地坐到江妄身边,撒着娇让他帮她涂护肤品。
“老公,都这么久了,你的手法怎么还是这么生疏?”
“别忘了,以后你可是要帮我涂一辈子的。”
一辈子,对他们来说,一辈子很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头。
对我来说......鼻子又流血了,滴滴答答差点染红了床单。
我狼狈地堵着鼻子,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这样的月色,不知道还能再看几次。
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舒雅在和江妄翻阅以前的相册。
舒雅的声音甜的像沾了蜜。
“老公你看,这是我们去普罗旺斯的时候,你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你等来了我。”
“还有这张,在冰岛看极光,你冻得直发抖还嘴硬说不冷......”
那些穷困潦倒时,我曾和江妄勾着手指约定的地方,有了钱之后,他和舒雅一起去了个遍。
这样一看,我的命可真差劲啊!
像是注定和好日子无缘。
时间又过了很久,下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只剩下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鸣,混杂着细碎的衣物摩擦声。
舒雅的声音变得黏糊糊的,夹杂着几分情动。
“老公,吻我。”
暧昧的喘息像藤蔓,在狭小的隔间里蔓延。
我背过身,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
骨瘦如柴的身体,加上随时会终止的生命倒计时。
这个夜晚,可真冷啊。
......
第二天中午,列车抵达终点。
舒雅挽着江妄的手站在车站过道里,回头看我。
“沈小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
“或者留个地址也好,等我和老公办婚礼,给你寄请柬。”
“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我虚弱地摇摇头:
“到时候再说吧,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江妄冷笑一声。
舒雅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列车员追上来。
“这位小姐,你的行李忘了拿了!”
生命最后的时光,记性总是变得特别差。
我道了谢,伸手想接过背包时,手上却突然失了力。
四四方方黑色的背包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江妄和舒雅循声望去。
背包敞开,露出木质骨灰盒上,我黑白的照片。
江妄脸上,骤然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