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地震，我用身体护住了刚出生的儿子，双腿被预制板压得粉碎。

截肢后，丈夫不离不弃，背着我上下楼，给我洗脚按摩。

“老婆，只要你在，家就在。腿没了，我当你的腿。”

公婆也对我嘘寒问暖，从不让我干一点重活。

为了不让他们太辛苦，我装上假肢，咬着牙练习走路，磨得残肢血肉模糊。

我以为我们的爱能战胜一切苦难。

直到儿子上了小学，因为我的残疾被同学嘲笑，哭着跑回家。

那天夜里，我听见丈夫和公婆在客厅的低语：

“孩子越来越大了，有个残疾妈，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唉，要是当初地震那会儿......也许孩子现在能有个正常的妈。”

我看着墙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我笑得很幸福，却显得那么多余。

那天清晨，我给丈夫和儿子做好了最后这顿早饭。

然后独自摇着轮椅，滑向了深不见底的水库。

......

冰冷的湖水将我包裹，意识逐渐模糊。

一道刺眼的光射来，是搜救队的船。

丈夫陈桓站在船头，面目狰狞地嘶吼着我的名字。

他不管不顾地跳进冰冷的水里，像疯了一样向我游来。

被他拖上岸，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力气大得让我耳鸣。

“暮遥你疯了！你想让我跟轩轩也一起死吗？”

下一秒，他把我死死抱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别丢下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眼泪滚烫，滴在我的脸上，可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回到家，婆婆熬了姜汤，公公沉默着给我充电加热假肢。

那碗姜汤滚烫，可我喝下去，却暖不了半分身体。

家里气氛压抑得窒息。

儿子轩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门关得紧紧的，不敢出来看我。

我听见他在里面压抑的、小声的哭泣。

我的心，被那哭声再次撕裂。

晚上，陈桓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房间。

他坐在床边，眼睛红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遥遥，别再做傻事了，我们一家人，要好好过。”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

好好过？要怎么好好过？

成为他们父子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污点，那样好好过吗？

他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他告诉我，他托了所有关系，给轩轩争取到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小学启明小学的面试机会。

他眼里闪着久违的光，那是我曾经熟悉的、属于他的意气风发。

“老婆，这是轩轩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要他能进这所学校，以后就能上最好的初中、高中，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他兴奋地描绘着未来。

我的心却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帮我掖好被子，温暖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

他犹豫了很久，眼神闪躲，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

“面试那天，招生办的主任要见家长。”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补充道：“老婆，你......你在家等我们好消息，行吗？”

见我没有反应，他声音更低了。

“我跟老师说你出差了，临时回不来。”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墙角那双冰冷的金属假肢，那是我拼了命才学会驾驭的腿，此刻却成了我不能出现在儿子重要场合的证明。

我点了点头。

陈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理解我。都是为了轩轩。”

他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慢慢从床上撑起来，摇着轮椅到衣柜前。

我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条红色的舞裙。

那是我获得全国舞蹈金奖，最后一次登台时穿的演出服。

裙子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我残缺的身体上，显得那么刺眼，又那么讽刺。

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那个完整的、骄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