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赵刚在电子厂打了四十年的螺丝。

他总说命不好，那张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不小心被洗衣机搅碎了。

为了还“弄丢彩票”的债，我省吃俭用，连烂菜叶都舍不得扔。

他也陪我吃糠咽菜，几十年穿同一身衣服。

我们的孩子，也因为怨恨，将自己饿死在了街头。

直到他肝癌去世，收拾遗物时，我在他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张旧汇款单。

收款人是他的初恋，金额整整五百万。

日记里他写道：

阿芳太苦了，这笔钱是老天让我补偿她的，至于秀芬，她这种粗人，有口饭吃就够了。

原来我吃糠咽菜供养的家，是建立在他给初恋的荣华富贵之上！

一口气没上来，我栽倒在地，猝死在家里。

再睁眼，满头大汗的赵刚正拿着一条湿裤子冲进电子厂宿舍。

......

“老婆，彩票！彩票落裤兜里洗了！”

我的视线钉在他脸上，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他手里那团纸浆。

这出戏，我上辈子看过。

那时我瘫在地上，哭嚎到失声，天塌地陷。

可现在，我只坐在床边，看他演这出戏。

“老婆，你说话啊！”

赵刚见我没有反应，把那条湿裤子举到我面前。

“都怪我！我怎么就忘了呢！五百万！就这么没了！”

他一边嚎，一边用眼角余光瞥我。

他在等我崩溃，等我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命不好”这三个字。

我偏不。

“命里无时莫强求。”

“洗了就洗了吧，别嚎了，吵着邻居。”

赵刚的哭嚎声停了。

“秀芬，你......你怎么了？那可是五百万！”

“是啊，五百万。”

“可它现在就是一团烂纸，你抱着它哭，能变回钱吗？”

他被我噎得语塞，很快找到了新的由头。

“老婆，这笔钱就当是我们欠下的债！”

“是我们不小心弄丢的！”

他一脸沉痛地坐到我身边，想来抓我的手。

“为了把这笔‘损失’补回来，以后咱们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你的工资卡，先交给我统一保管，我来规划。”

“争取早点把这个窟窿填上！”

上辈子，我就是这么信了他的鬼话，把每个月拧螺丝换来的三百块工资，一分不差地交给他。

自己连一块钱一斤的烂菜叶都舍不得买。

而他，转头就把我的血汗钱，连同那五百万，一起送给了他的初恋。

我避开他的手，站起身。

“既然没那个发财命，我就更得攥紧手里的钱了。”

我盯着他：

“工资卡，我自己管。”

“还有，你的工资，以后也别想再让我贴补一分钱。”

赵刚彻底呆住了。

“秀芬，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

我冷笑。

“一家人就不会打我嫁妆的主意。”

趁他没回过神，我从床板下抽出那个陪我出嫁的木箱子。

打开，翻出最底下压着的一条金项链，还有一本存着我所有积蓄的存折。

那是我结婚时，我妈偷偷塞给我的，是我的命根子。

宿舍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厂里发的铁皮柜。

我拿出自己的那把小锁，“咔哒”一声，把项链和存折锁了进去。

钥匙被我穿了根红绳，直接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里。

做完这一切，赵刚还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陌生。

夜里，我阖眼装睡。

身边的赵刚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

他先是摸到垃圾桶边，确认那团“烂纸浆”还在，这才舒了口气。

然后，他踮着脚走到我的床边。

我能感到他的鼻息拂过我的脸颊，他的手，正要探向我脖子上的钥匙。

我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他的手倏地缩了回去。

在黑暗中立了一会儿，他走到宿舍另一头，蹲下身子，指腹轻轻摩挲着床底下的一块松动地砖。

我眯着一条眼缝，将他的小动作看得分明。

第二天去车间，一抹鲜亮的颜色从我眼前晃过。

是新来的库管员，刘芳。

她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在我们这些身着灰扑扑工装的女工里，格外扎眼。

赵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刘芳有所察觉，转过头，看到了我和赵刚。

她不避不躲，反倒笑盈盈地朝我们走过来。

她先是跟赵刚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故作姿态地凑到我面前，捂着嘴说：

“嫂子，听说赵哥不小心把中奖的彩票给洗了？”

“哎呀，那可是五百万呢！这......你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我看着她眼底那藏不住的得意，手里的螺丝刀，又握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