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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丘之国修仙的九尾狐,与那些走邪路、伤天害理的同类并不相同。
他们修行,百年便生一条尾巴,也受一次天劫,天雷只劈一道,而青丘的狐狸,需千年才长一条尾巴,待九尾齐全,方迎来唯一一场大天劫。
九道天雷横空劈下,受住了则修为大进,从仙家幼灵蜕为真正神仙;受不住,便是魂飞魄散,湮灭于九霄。
可这九千年来,青画贪玩嗜睡,总以为即便天劫到来,也有父君为她抵挡,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荒郊野林独自应劫。
一想到东留当年渡劫的场面——九道天雷将青丘山头都削去一层,若非白析替他挡下八道,东留恐怕早已不在。饶是如此,东留仍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白析更是闭关许久。
青画控制不住地想:父君送我到莲祗这儿,是不是因为他护不住我了?他是不是为了东留......舍弃了我?
紫色天雷自苍穹直贯而下。青画睁眼看着电光迫近,浑身僵硬,竟忘了施法自护。可凭她那点修为,在这天雷面前,大抵也无济于事。
来不及反应,她已被天雷劈回原形。一身白狐毛焦黑片片,散发出烤肉般的气味。青画咳出一口血,嗅了嗅——居然觉得还挺香。
狐之将死,想的竟是这些无关之事。
青画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这儿了。仅仅一道天雷就已劈去半条命,后面的又如何接得住?此生短暂,没什么大出息也就罢了,竟连死都没死在自家地界。
客死异乡,想想都觉得悲哀。
“东留......”她喃喃道,眼眶顿时湿了。此刻已不期盼什么,只愿死时身边能有个相识之人,而非独自孤独离世。
喘息之间,第二道天雷已至。她抬眼望去,只见电光之中,竟有凤凰展翅的绚丽身影。
青画头一回觉得凤凰羽毛如此好看。只是那只展翅的凤凰还是只雏鸟模样,挨了一记雷击,便直直坠落在她身上。
青画疼得龇牙咧嘴:“清黎,你这没用的小东西......”
清黎一口血水吐在她脸上:“你......”
果然没用,连话都说不全了,压在她身上又重又疼。
烤狐狸与烤凤凰的香气混在一起,直往青画鼻子里钻。她竟还有心思琢磨凤凰肉是何种滋味,想着不能白白死去,临死前总得尝上一口,于是低头一口咬在清黎的翅膀上。
“嗷——”凤凰啼鸣响彻九霄,听着却更像惨嚎。
撕扯间,青画看见东留持剑盘坐在她身旁,周身笼罩着一层光晕。接连两道天雷落下,光晕早已溃散。他双眼紧闭,牙关咬得死紧,握剑的手仿佛要将剑柄捏碎。
“父君......”她忍不住哭了——那是父君的佩剑,东留正用它为自己抵挡天雷。
东留连受三道天雷,终于晕倒在地,身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再这样下去,他们三个怕都得死在这儿。
也罢,死时还有两个垫背的。
青画总算不是“孤独终老”了。东留终究没让她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
一袭大红袍子自天际悠悠飘落,那纹样,像极了莲祗常穿的那件。
青画松了口气,终于安心晕去。
“你没死。”朦胧之中,那声音再度响起。仍在竹林里,只是这一次,青画瞧见了那人的身影。
迷蒙白雾中,他离得很远,只依稀见得一道黑影,是个少年模样。可他的声音却如在耳畔:
“是啊,我没死,我师父来救我们了。”青画得意道,“哎,你是谁?”
“凡事皆有因果,有过去亦有未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皆在改变将来。”他缓缓道,“白青画,你本该死在这三生秘镜之中,却得这两人相救。你既未死,可知将来又会是谁替你而死?”
青画愣住,那声音却如轻烟般消散:“你好自为之。”
救下他们的果然是莲祗。青画醒来后,听照顾她的三师姐说,师父用一件袍子兜回三只小畜生——两只白狐一只火凤,烤肉的香气足足弥漫了三十六天才散尽。
青画不敢反驳,心里却很想纠正三师姐:用“三只畜生”形容我们可不妥,清黎是只鸟儿,我们凑一块儿分明是三只禽兽。
她沉默片刻,问道:“三师姐,我睡了多久?”
“小七呀,你睡了三个月。”
“三......”青画又顿了顿,“东留呢?清黎呢?”
“小五倒是醒了。”三师姐停了停,“倒是小六,苦撑着受了三道天雷,还躺着呢。”
青画心里揪得难受:“师姐,我想去看看他。”
“你这模样还去看他?”三师姐用手指戳她,疼得她直抽气。
青画扁嘴:“三师姐......”
三师姐轻叹一声:“你去了也只是心疼。”
终究没能去成。又将养了几日,青画总算能下床到外头晒晒太阳。每日来叨扰她的,也只有清黎。
经此一役,她与清黎之间那点小矛盾与彼此看不顺眼,倒是消减了许多。见面虽还瞪眼,却没了当初那种恨不得咬碎银牙打上一架的心思。
清黎举着胳膊给她看,上面两排牙印又深又长,愤愤道:“青画,你已经咬过了!”
青画撸起袖子:“你要不要也咬一口?”
“你......”清黎咬牙切齿,“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画的气势一下子弱了。
有恩必报是青丘的优良传统,在清黎面前,她实在强硬不起来。
寻了个无人注意的时辰,青画让清黎帮忙守着,自己偷偷溜进了东留的房间。
东留的房间她很熟悉。不论在青丘还是在凤凰竹林,青画总喜欢钻进他屋里。东留会点一支宁神香,袅袅烟缕之中,她翻看琴谱,他则靠在窗前小憩,手里还握着一本只翻了几页的书。
东留讨厌看书。他不是只好学的狐狸,每每见到书本便瞌睡,比什么都准。
可今日,窗前小几边没有东留趴睡的身影。香炉依旧青烟袅绕,朦胧之中,青画看见东留在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
真是只安静的狐狸。
醒着时不喜多言,更别说睡着之后——他连身都不翻一下。
青画坐到床边。东留还未醒来,身上伤势大抵已愈,却仍有几处皮毛未生,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东留。”她也化成小狐狸模样,蜷在他身旁,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东留一动不动。
“东留,”她又唤,“东留!”
下一刻,她被人拎着后颈提了起来。青画吓了一跳,四爪乱蹬,那人“啧”了一声,她立刻老实了。
莲祗拎着她对视,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哟,小七,来看小六了?”
青画张了张嘴,耷拉着脑袋沮丧道:“师父,东留怎么还不醒啊?”
“没死已是命大,真是胡来。”莲祗抱着青画,真像抱着只小宠,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毛,“小六那把剑,是你们青丘的墨逢剑吧?要不是它护着你们,今晚咱们就能吃烤肉了——真是可惜!”
青画:“......”
墨逢剑,青丘狐王代代相传的宝剑,历经万年早已生灵,比他们几个本事高得多。
“小七,为师送你件宝贝。”莲祗从袖中取出一把流光潋滟的羽毛扇,“往后用它做武器吧。”
“师父,这是......”看着这把精致夺目的扇子,青画忽然想起清黎那身炫丽的羽毛——都一样闪亮!
“用为师的羽毛所制。”
果然......
“你们青丘琴技虽威力不俗,可到哪儿都得抱张琴,未免太不方便。”莲祗续道,“往后出门带上这把扇子,上头有为师的气息,识相的不敢为难你。”
青画点点头,又问:“师父,那三生秘镜里的少年,便是不识相的吧?”
“最不识相的就是他!”莲祗道,“可他哪是什么少年郎——他比我还老,天地未分时就在了。”
青画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师父也知道自己很老了呀!
“小七,你这年纪便能窥见三生秘镜,为师也不知是好是坏,只能赠你羽扇暂作护持。”
莲祗这般不正经的人竟说出这样的话,青画顿时大为感动,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在他的红袍上:“师父,你要不要也送东留一把......”
“你还真是护短!”莲祗拎起她的耳朵,“他有墨逢剑,哪还需为师为他拔毛!”
听他这么说,青画便安心了——东留不会有事了。
莲祗忽然轻轻一叹:“小七,你呀......”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一回,东留终于醒了。
莲祗将羽扇交给青画后,也闭关静修去了。想来抵挡四道天雷,亦极耗心神。青画为羽扇取名“敛艳”——既是莲祗的羽毛所制,自然该配个流光溢彩的名字。
这一年里,清黎修炼得极为刻苦。他的剑法进步显著,与大师兄过招时,已无需对方相让。大师兄夸赞道:“小五来凤凰竹林三百年,我还从未见他如此勤勉!”
清黎眯着眼笑:“我总不能做个没用的师兄。师弟师妹遇险时,好歹要有能力护着——是不是呀,二师兄?”
二师兄的脸登时黑了,抓着人参就要撸袖揍他。
他们这位二师兄明遥,是众弟子中武力最低的。
清黎能空手打他三个,他便索性弃武从道,在术法上另辟蹊径,兼修医术,施起法来比他们六个都强。
清黎乐呵呵地与明遥嬉闹,青画在一旁看着,也跟着笑起来。
三师姐却一巴掌轻拍过来:“小七,莫偷懒。”
青画捂着脑袋轻叹。这三师姐待她极好,唯独修行时看得极严,她一停手,巴掌便招呼过来了。
手下琴弦再度拨动,风声和着琴音徐徐而起,四周竹枝随旋律轻轻摇曳。
在这明媚午后,别有一番悠然意境。
青画忽然停了下来。
心跳得极快,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三师姐看向她,挑眉道:“怎么又停了?”
青画捂着嘴,又哭又笑,提着裙摆便往回跑:
“东留——东留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