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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几诺被我俩带回大殿,起初被当作婴儿悉心照料,知画更是形影不离,连夜间安寝都相伴在侧。
后来,我实在见不得这小家伙总这般独占知画,便寻了个空闲,为他渡了些许灵力。谁知转眼之间,这小鬼竟从襁褓婴孩,化作一位与墨棋、书尘年岁相仿的清俊少年。
“我说几诺,装了几个月的婴孩,可还惬意?”我抱臂立于榻前,挑眉问道。思及这几月他与知画同吃同住的光景,我便有些气闷。
当然,这并非我的灵力当真令他“长大”——那灵力不过助他冲破了一层自我保护的封禁,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换言之,这厮从一开始,就是个已化形的成年仙体。
“几诺......是在唤我?”他眨了眨眼,神情懵懂如幼鹿。(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失了忆?)那副纯然无辜的模样,竟比墨棋惯常的伪装还要浑然天成。
“几诺,你当真无事?”我将手探向他额头,却被他偏头避开。见几诺瑟缩于床角,眼神警惕而陌生,我心底咯噔一下——该不会灵力度得不对,真伤着他神魂了吧?我对自身灵力把控素来不算精妙,此刻更是忐忑。
“嗯?”几诺声音细弱,仍带着几分婴孩的软糯。他打量着我和这陌生居所,眸中尽是茫然。
“不该把你弄傻了啊!”我蹙眉低语,“你究竟怎么了,几诺?”正欲再近前细察,却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断。
“小诺,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声音雀跃,是知画端着一只小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暗道不妙,支开她才多久?怎回来得这般快!我还没来得及编好说辞,若让她瞧见这大变活人的场面......
“慢些走,小心烫着。”看着她手中热气腾腾的碗盏,我无奈之余,身形已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正好挡在床榻与知画之间。
“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到香气了!”我刻意扬高声音,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同时脚步轻移,想将她引向门外,“看你这般急,定是费了心思熬的粥吧?正好我也饿了,咱们去小厨房,你再细细与我说说做法?”
“啊?这个啊,”知画的心思果然被带偏了些,举了举手中瓷碗,“肉糜粥!小娃娃吃这个最是滋补养身了!”
肉糜粥......我瞥了眼榻上已恢复少年身形的几诺,心下扶额。知画啊知画,你确定这还是“小娃娃”么?
“师傅不是说过,婴孩不宜过早食荤么?”我绞尽脑汁寻找托词,“况且几诺还这般小,怕是消化不了肉糜。不如熬些白粥,更加妥帖。”边说边推着她往外走,“记得火候小些,熬得久些,米粒开花才养人。正好我也想吃些清淡的,多做些也无妨!”
“不是你叮嘱要‘有营养’的么?”被我半推着往外走的知画,回头疑惑道。
我那时是想说有营养的不好做,谁料到你手脚这般麻利!我暗自腹诽。
“用文火慢煨些白粥,再备几样清爽小菜便是。”我尽量将工序说得繁复些,“若有余暇,炖盅清鸡汤也好。总之莫急,入味方是上品。”脑中菜谱飞速翻过。
“不是说婴孩不能食肉?”知画脚步微顿。
“那是给咱俩吃的。”我笑道,“辛苦这许久,不该犒劳自己一番?”语气理所当然。
“也对。”知画恍然,“那我多做几样。”
总算将她哄出了房门。室内再度只剩下我与几诺,以及满室寂静。
“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连记忆都丢了?”我忍不住以手扶额,声音里透着无力,“这下叫我如何向知画交代?”我瞪着他,却见他依旧一副无辜模样,只得叹气,“罢了,我找墨棋商量去。”
墨棋被我找来时,见到床角那清俊少年,亦是难得地愣了神。
“你是说......这便是几诺?”他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知画这是喂了什么灵丹妙药?长得这般快?”
“你该说他恢复得快!”我纠正,“前几日还是抱在怀里的婴儿呢!”
其实就在片刻之前也是......
“实情如此,”我组织着语言,半真半假道,“我前几日偶遇几桦岭的旧邻,听他们提起,这几诺本非寻常婴孩,乃是因故被封了形神。我心急之下渡了些灵力相助,不想竟助他冲开了禁制,便成了这般模样。”
“你灵力竟有这般奇效?”墨棋眼中疑色未消。
“现下要紧的是如何与知画解释!”我将难题抛回,“总不能告诉她,我随手度了点气,就把她小心呵护的‘婴儿’变成了翩翩少年郎吧?”
“这有何难?”墨棋略一思忖,“便说几诺本是历劫受损,神魂有损,形貌暂退为婴孩以自保。如今得了你灵力相助,伤势大好,自然恢复原貌。至于与知画同住之事......”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几诺,“那便是他自家需解释的因果了。”
“他?”我看向几诺,“他如今连话都说不利索,心智与婴孩无异,如何解释?”
正说话间,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知画探进头来:“橙子,我听小厮说墨棋来了,正好让他帮我......”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榻上的少年身上。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那个......知画,听我解释......”我自己都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想助他恢复,谁料想他连记忆都一并丢了啊!
未等墨棋开口圆场,榻上的几诺却忽然动了。
他赤足下地,径直走向呆立门口的知画,而后——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她。
“画画。”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初醒的沙哑,却清晰无比。
“你......你是小诺?”知画任由他抱着,身体有些僵硬,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看着相拥的二人,我与墨棋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是......恢复了还是没恢复?”我压低声音问出心底疑惑,“瞧着像是认得知画,却又透着股傻气?”
“傻什么?”方才还抱着知画不撒手的几诺,此刻松了手,转头看向我们,眼神清明了几分,“不过是初醒时头脑混沌,不辨敌友,装傻充愣最是稳妥。”
“不认得?”我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记得是谁将你从尸山血海里救出来的了?”
“不记得了。”几诺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隐约记得有温暖怀抱,有熟悉气息。”
“那知画呢?”我追问。这家伙到底记得些什么?记得知画却不记得我?白费我那些灵力了!
“清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画画。”几诺的目光落回知画身上,柔和了些许,“是她一直陪着我,喂我吃食,哄我入睡。你们......不过是后来才见过的几张面孔,我怎知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我真想召出青砖让他清醒清醒,告诉他姐姐是何等侠义心肠!
“看来我的青砖,很乐意告诉你谁是友非敌。”我抬手,一块青蒙蒙的板砖虚影便浮现在掌心。对付这种欠教训的,我不介意动用随身法器。
所谓随身法器,并非武器,而是平日用于防御或辅助的器具,形态各异。比如我这青砖,虽貌不惊人,但胜在拍人顺手,远近皆宜,实乃居家旅行、教训顽徒之必备良品。
“以砖为法器,倒是别具一格。”几诺点评道,全无惧色。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这是用来教训你的?”墨棋在旁凉凉补刀。
“好啦好啦,小诺刚恢复,你们就别吓唬他了。”知画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忙挡在几诺身前打圆场,“既是恢复了便好。橙子,墨棋,你们先去歇着吧,我与小诺......有几句话要说。”
她语气虽平静,但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心绪。我与墨棋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房间,将这一方天地留给这对久别重逢(或者说,以全新面目重逢)的故人。
后来的事,似乎顺理成章,又似乎暗流涌动。
几诺天赋极佳,修行更是一日千里,很快便在修为上追平甚至隐隐超越了知画。我们五人组下山历练时,知画的口中,“小诺”二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
“橙子,你说小诺小时候是不是特别可爱?”知画托着腮,眼中有星光闪烁。
“是......叫我华少。”我第无数次纠正。
“小诺现在是不是更俊了?”她自顾自地问着,不等我答,又陷入遐想,“师傅都说,我家小诺水属性纯净,万里挑一呢!”
她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与从前那个爽利泼辣的红羽知画判若两人。我们私下没少调侃她,说她这是“老母亲”心态,或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墨棋与我甚至曾玩笑般商议,将来要给知画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时的我们,都以为这会是又一个水到渠成的故事。直到归来的那一天。
那是个阴郁的午后,空气沉闷得让人心慌。知画却心情极好,神兽背上驮满了大包小裹,不用猜,大半是给几诺搜罗的稀奇玩意儿。她是第一个冲进司属大门的,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所有人猝然止步。
司属大殿张灯结彩,红绸高挂,远比年节时更为喜庆。正殿门楣上,那个硕大的“囍”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橙子,该不会是你爹又给你添了个小娘吧?”书尘试图以玩笑打破凝滞的气氛。
“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我白他一眼。华烨与夫人红羽氏鹣鲽情深,是天界有名的模范仙侣。可这满目喜庆又是怎么回事?
“小诺!”知画忽地低唤一声,不管不顾地朝后堂几诺的居所奔去。我们连忙跟上。
几诺的房间整洁如昔,只是人去楼空,唯有一纸素笺置于案上,墨迹犹新:
“诸友珍重,吾去矣。画画,勿念,勿寻。”
寥寥数字,再无其他。
知画定定地站在那儿,许久未动。她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紧,将纸笺攥在掌心,攥得指节发白。
直到师傅身边侍奉的小仙童前来传话:“青扶上神与几桦岭主已于三日前结为仙侣,现已归隐山林,潜心双修。上神嘱诸位不必挂怀,各自珍重。”
“仙侣......归隐......”知画喃喃重复,忽地踉跄一步,跌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她也未去擦拭,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魂魄已随之而去。
我轻轻屏退了旁人,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揽入怀中。
“华少......”她靠在我肩头,声音破碎,“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他啊......”
那一夜,她哭了很久,直到力竭睡去,梦中仍在呓语:“小诺......为什么......为什么是师傅......”
次日,知画醒来时,眼中再无泪光,却也再无往日神采。她沉默地走到院中,召出纯阳真火,将那些为几诺精心准备的礼物付之一炬。烈焰熊熊,映红了她苍白的面容。连她心爱的坐骑神兽都险些被波及。
火势正旺时,积蓄了一夜的乌云终于倾泻而下,瓢泼大雨瞬间浇灭了火焰,也将呆立院中的知画淋得透湿。我们唤她,她不理;劝她用法力护体,她仿佛未曾听见。
雨水混着灰烬,在她脚边汇成污浊的水流。她就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脸上肆意横流的泪。
最终,她倒在了雨幕之中。
那一场大病,几乎抽走了知画半条命。病愈后,再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几诺”二字,连“青扶上神”也成了某种禁忌。
本以为就此与师傅双宿双栖、逍遥世外的几诺,如今却拖着残躯出现在司属,那么师傅那边......定是出了天大的变故。
而几诺的到来,也意味着,我们平静的生活,又要被卷入新的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