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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内廷风雷
东厂的抄家行动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了京城官场,留下一片死寂和彻骨的寒意。然而,在乾清宫温暖如春的西暖阁内,朱由检的目光却越过了高耸的宫墙,重新聚焦于自己所在的这座巨大牢笼——紫禁城。
他面前的御案上,没有奏疏,只有一张由许会通过王承恩秘密呈递上来的薄纸。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个名字,以及他们背后交错连接的细线,像一张刚刚显形的蛛网。
御膳房采买太监张德,昨日申时,其干儿子出宫,在东安门外的一家茶楼,与一名被革职的阉党官员家人见了面。
司礼监文书房掌事刘瑾,昨夜子时,偷偷烧毁了一批文书,据监视的校尉回报,隐约闻到旧档册特有的霉味。
还有负责皇城西北角巡夜的几名侍卫,他们最近的换防路线,总会有意无意地在靠近魏忠贤旧宅的一处角门多停留片刻。
这些信息,琐碎而不起眼,但在曾为项目经理的朱由检眼中,却是项目风险管理报告上一个个鲜红的警示灯。
东厂的行动震慑了外朝,却也让内廷里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感到了威胁。他们是魏忠賢这棵大树倒下后,散落在泥土里的根须,看似无害,却随时可能滋生出新的毒菌。
一个连自己核心办公区都无法做到信息保密和绝对安全的老总,谈何去管理一个庞大的集团?而这些根须,名义上都曾是魏忠贤的人。
朱由检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飘落在脚下的金砖上。他的眼神平静,但内心已经做出了决断。要刮骨疗毒,就要从自己的骨头开始刮起。而最好的手术刀,正是魏忠贤自己。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自阴影中走出,身形比前几日更显佝偻。皇帝的手段,他这几日看得分明,心中愈发敬畏。
“去,把魏伴伴给朕叫来。”朱由检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老规矩,侧门,悄悄的。”
魏忠贤再次踏入这间熟悉的暖阁时,心中的恐惧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刚刚亲手肢解了自己的部分党羽,以为可以换来片刻的喘息,却没想到皇帝的传召来得如此之快。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朱由检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拨弄着手里的一个鎏金手炉,声音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魏伴伴,朕听说,这宫里的奴婢,有些不太安分呐。”
魏忠贤的心猛地一沉,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皇爷明鉴!奴婢......奴婢该死!是奴婢管教不严,请皇爷降罪!”
“罪,朕自然会降。”朱由检放下手炉,终于抬眼看他,“御膳房的张德,他的干儿子昨天出宫见了谁,你可知道?”
魏忠贤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张德是他提拔起来的人,平日里负责采买,油水丰厚,对他孝敬有加。皇帝......皇帝怎么会知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司礼监的刘瑾,昨夜烧了些什么陈年旧账,你可清楚?”
“还有神武门外的那几个侍卫,最近为何总喜欢在墙根底下......吹风?”
朱由检每问一句,魏忠贤的身体就抖一下。他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割在他的要害上。他骇然地意识到,在这座紫禁城里,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布下了他完全不知道的眼睛和耳朵。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也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他不敢再有任何侥幸心理,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奴婢......奴婢有罪!奴婢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请皇爷发落!”
“发落?”朱由检冷笑一声,“你的家,朕让你自己来扫。朕的这座紫禁城,如今还是姓朱的。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看着碍眼。”
他站起身,踱到魏忠贤面前,俯视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声音变得冰冷刺骨:“朕给你一个晚上。天亮之前,朕不想再在这宫里,看到任何一个心里还装着‘九千岁’,而不是‘万岁爷’的人。”
“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杀也好,剐也罢,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朕清理干净。天亮时,朕要的是一个绝对忠诚、绝对安静的皇宫。”
“你记住,”朱由检的语气缓和下来,却更显威严,“你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位子,是朕给的。朕能给你,也能随时拿回来。这个位子稳不稳,就看你这把刀,为朕办事,够不够快,够不够利落。”
魏忠贤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明白了,皇帝不是要废掉他,而是要他彻底斩断过去,将他和他所掌控的整个暴力机器,重塑成只为皇帝一人服务的工具。这是一次比抄家更为彻底的“格式化”。那些旧部,那些念着他旧情的人,如今都成了皇帝眼中的杂质,也成了他必须亲手剔除的催命符。
“奴婢......遵旨!”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奴婢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让皇爷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紫禁城!”
那一夜,紫禁城静得可怕。没有惨叫,没有喧哗,只有几队东厂的番子如鬼魅般在宫中穿行。几个时辰前还在各处衙门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监,或是“失足”落入了御花园的荷花池,或是“误食”了不干净的食物暴毙,或是被一卷草席悄无声息地抬出了宫。
血腥味被冬夜的寒风吹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乾清宫时,魏忠贤再次跪在了朱由检的面前。他一夜未睡,眼窝深陷,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但他跪地的身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谦卑、更加驯服。
“启禀皇爷,宫里......干净了。”
朱由检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很好。司礼监的差事,你继续当着。东厂,也还是你管着。朕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办事效率。”
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王承恩:“王承恩侍奉朕多年,忠心可嘉,就补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缺吧。魏伴伴,你得多教教他,让他尽快熟悉司礼监的事务,好为朕分忧。”
魏忠贤心中一凛,立刻叩首:“奴婢遵旨。王公公是皇爷心腹,奴婢定当倾囊相授。”他知道,这是皇帝在他身边安插的一双眼睛,一根缰绳。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一个绝对掌控的皇帝,一个被彻底驯服的权阉,一个忠心耿耿的监视者。朱由检用一夜的功夫,就构建起了内廷全新的、稳固的权力三角。
这座宫殿,终于成了他坚不可摧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