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副桌，看着主桌推杯换盏。

龙虾、鲍鱼、红酒在转盘上缓慢巡游，笑声和奉承声混在一起。

像一层油腻的薄膜，覆盖在整个宴会厅的上空。

我们这桌，菜品少得可怜，像被那层薄膜隔绝开的另一个世界。

母亲也在主桌。

她偶尔看向我这边，眼神躲闪。

中途她终于起身过来，步态显出几分局促。

她绕到我身后，筷子夹着一只鲜红的龙虾，轻轻放进我几乎没动过的碗里。

“依依，你爸也是为公司考虑。琪琪最近确实表现突出......”

“表现突出？”我打断她，没抬头，用筷子尖拨弄着那只虾。

“抢功劳的表现吗？”

母亲脸色一白。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你妹妹，一家人要团结......互相帮衬。”

“一家人会单独设一桌核心宴，把姓了二十多年佟的亲生女儿，安排在外围吗？”

我声音很轻，却又字字清晰，砸在她耳里。

母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主桌。

父亲甚至没往这边看一眼。

他正亲自给佟琪剥虾。

佟琪仰起脸，笑得眼睛弯起，说了句什么。

父亲便也笑起来，那笑容是我许久未见的、放松甚至带着纵容的模样。

那个画面刺得我眼睛生疼。

小时候我也曾坐在他腿上，等他剥好虾喂到我嘴里。

他会先蘸一点佟醋，然后哄着：

“来，我们依依张嘴，爸爸的宝贝小心烫。”

他身上混着股雪茄的味道，和龙虾的清甜混在一起，就是我童年美好回忆的一小块具象。

他那时常说，声音洪亮，带着骄傲：

“我们依依是爸爸唯一的宝贝，以后爸爸打下的江山，都是你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佟琪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时候？

是她大学非要读和我一样的专业的时候？

还是她毕业哭着说“只想进姐姐的公司学习，离姐姐近一点”，

然后第二天就被安排成我的特别助理，美其名曰姐妹同心的时候？

“佟总监。”

坐在我旁边的技术部老陈忽然开口。

他面前的白酒一滴未动。

“我下个月离职，离职报告已经批了。”他说。

“佟助理......上个月在董事会上汇报的那个智能优化方案，用的是我团队整整半年的原始测试数据和核心算法框架。”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佟董在会上夸她，年轻有为，思路清晰，是公司未来的栋梁。”

老陈苦笑，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女儿今年高考，我不想让她觉得，她爸是在这么个不讲理的地方工作了二十年。”

桌上其他几人纷纷低头。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这半年来，被佟琪借鉴过方案的不止老陈一个。

但每次有人提出质疑，父亲总会说：“琪琪还小，你们多带带她。”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原来一家人这三个字，是专门用来绑架我们的。

而真正的一家人，正坐在主桌享用着特供的龙虾和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