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玄煞魔宗的狰狞山影尽数吞噬。

合欢殿区域，一间新近打扫出来的独立石室内，摇曳的油灯努力驱散着四周的阴寒。

古长青命柳莺儿在外等候，独自推开了那扇略显厚重的石门。

“咚！”

房门关闭。

柳莺儿目光闪烁，低着头心说：“这老东西，越来越是一个魔头了。”

挨了古长青一巴掌，她竟然没什么抵触的情绪。

甚至还有些小高兴。

......

石室内，比之地牢的污秽潮湿已好了太多。

一张简陋的石床，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碗清水和两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素面馒头。

床角，那名被掳来的玄心宗女弟子正蜷缩着，听到开门声，她警惕地抬起头，清丽绝伦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戒备和挥之不去的苍白。

她身上的囚衣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不再沾染泥污，显然是被人打理过。

古长青缓步走入，神情平静，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却无半分魔修常见的淫邪与暴虐。

他在石桌旁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下，并未急于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般反常的举动，让那女弟子柳眉微蹙，心中的警惕更甚，却也多了一丝困惑。

“这老东西似乎和其他魔门弟子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并没有让自己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不行，魔门贼子狡诈无比，我怎么能掉以轻心？”

自己就是掉以轻心才会进来的。

虽然心中告诫自己，但她还是开口说道：“你这老贼，要杀就杀，看什么！”

“姑娘不必惊慌。”

见她终于说话了，古长青这才缓缓开口。

他声音苍老，稍稍放缓了语速，显得平和了一些。

“老夫古长青，玄煞魔宗新任的掌事。

我知道，你这样的弟子落入了魔宗之手，你心中定然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哼，你这老魔头，究竟想说什么！”

“老夫听闻，你是来自青冥渊玄心宗的弟子？”

女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冷声道：“魔头何必多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了她的回答，古长青心中发笑：“真是一个刚出道没多久的雏儿。”

说话还带着几分正道弟子的傲骨呢。

此时古长青已经对她有了判断：年轻，冲动，单纯。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古长青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几分苦涩的叹息：“姑娘啊，你可知道落到了玄煞魔宗，你就等于下了无间地狱了。”

“老夫也是刚刚知道玄煞魔宗对待你这样的正道女子，手段极为残酷。

先是凌辱折磨一番，让你痛不欲生，然后再进行采补，等你没有了价值，再卖到青楼窑子，哎......”

古长青每说一句话，这女子身躯就颤抖一次，显然是内心惊惧到了极点。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古长青再一次开口：

“幸好，你遇到了老夫，否则啊......”

女子下意识抬起头。

“你，你不也是魔门恶贼！”

她的嘴巴张了张，很想要开口，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古长青摇摇头，说：“姑娘，哎，其实老夫跟你同病相怜啊。”

女子冷冷说道：“你这老魔，休要花言巧语！”

不等她细想，古长青已经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懑：“姑娘以为老夫愿意待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玄煞魔宗吗？！”

他猛地抬眼，浑浊的老眼中竟似有血丝浮现，带着刻骨的痛苦与恨意：“你可知老夫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当初，老夫与数百同乡，一同被这些魔崽子当作‘废料’掳来！他们说我们是废物，是药渣！

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折磨致死，被当成丹药炼化，被扔去喂养那些恶心的魔虫！”

古长青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指着自己：“老夫九死一生，靠着一点微末的运气和心中那股不甘，才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你以为这掌事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是踩着同伴的尸骨，是比那些魔头更狠，更会伪装，才苟延残喘到今日！”

他捶了一下石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桌上的水碗都晃了晃。

“这玄煞魔宗，就是一个人间炼狱！

弱肉强食，毫无人性！

老夫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我这把年纪，本该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却落得如此下场！

你说，老夫恨不恨这玄煞魔宗？！”

一番声情并茂的控诉，听得那玄心宗女弟子目瞪口呆。

“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情真意切，但，这......真的可以相信吗？”

那老者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与愤恨，不似作伪，让她那颗因姐姐的强大而有些天真单纯的心，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魔道之中，真有这般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姐姐也曾说过，世事复杂，不可一概而论......

“你......你休想骗我！”

尽管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还是强自镇定，冷声反驳，说道：“魔头之言，岂能轻信！

你若真想离开，为何还身居高位，作威作福？”

“信与不信，在于姑娘自己，我是无所谓的。”

古长青脸上露出一抹被误解的无奈，随即又化为一丝自嘲的冷笑。

“身居高位？

呵，不过是活得久一点的囚徒罢了。

在这魔窟之中，若无这点地位护身，老夫早就化为一堆枯骨了！

想要活下去，就得比他们更狠，更会伪装！”

他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老夫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指望你能立刻相信。

只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窟之中，难得见到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人，一个......还算干净的人，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女子闻言，沉默了下来。

她那双清澈的杏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眼前这个老魔头，与她认知中的魔修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古长青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也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

“姑娘啊。”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长叹一声说：“老夫言尽于此。你且安心待着，至少在我这里，暂时无人敢动你。”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和几分傲然：

“至于老夫所言真假......哼，多说无益。”

“你且看着，老夫什么时候将你安然送出这玄煞魔宗，你便知分晓了！”

说完，他拉开石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那女子在昏暗的石室内，独自消化着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以及那句如惊雷般在耳边回荡的“承诺”。

石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

古长青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悲愤与无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冰冷。

“这个小金丝雀啊，果然还是太嫩了。”

不过自己刚刚所说，倒也是真心实意的话。

如果能选择的话，自己当然不愿意呆在玄煞魔宗之内。

......

柳莺儿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美眸中带着一丝好奇：“爷爷，那小妮子......可还听话？”

古长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看好她，任何人不得接近。每日饮食要好一些，莫要短缺。”

“是，爷爷。”柳莺儿乖巧应下。

经过了刚刚的那一巴掌，她已经不敢乱猜古长青的心思了。

古长青又补充道：“另外，去查查最近宗门内有哪些人对这‘新来的’特别感兴趣，都记录下来，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和动向。”

柳莺儿心中一凛，知道这位爷爷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

她连忙应道：“莺儿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柳莺儿离去的窈窕背影，古长青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石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金丝雀啊金丝雀，老夫是真会帮你出去，但你的命数如何，就看你的......不，是你我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