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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闻雅欣首先感觉到的是那种仿佛灵魂被重新塞进躯壳的沉重感。
消毒水的味道并不陌生,但这一次,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潮湿霉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洁净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
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落下,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她青紫的手背血管里。那种冰凉的液体流动感,是此刻她身体里唯一鲜活的感觉。
闻雅欣望着天花板,心想:还没死啊。真是遗憾。
“醒了?”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闻雅欣迟钝地转过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他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眉眼清俊斯文,胸前的铭牌上写着“急诊科主任:方清舟”。正是之前在走廊里想要扶她的那位医生。
见她醒来,方清舟合上手中的病历本,神色严肃却不失关切:“你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把你抢救回来,你可能就真的要休克致死了。”
闻雅欣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方清舟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先别说话,润润嗓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简直糟糕透顶,高烧40度,双肺感染,背部大面积软组织挫伤伴随化脓感染,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贫血......恕我直言,就算是难民营里的人,身体素质可能都比你好。”
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像是久旱逢甘霖。
闻雅欣贪婪地吸了几口,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
方清舟看着她这副惨状,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问道:“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是作为医生,我有义务询问......你是遭遇了家暴吗?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警方,或者......通知你的家属?”
听到“家属”这两个字,闻雅欣喝水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她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讥讽。
家属?
谁是她的家属?
是那个刚刚踹了她一脚,逼她下跪赎罪的贺叔叔吗?
还是那个正躺在奢华病房里,等着她去死的“准婶婶”?
如果通知了贺书礼,他大概只会冷笑着说一句:“没死就滚起来,别占着医院的床位。”
闻雅欣缓缓放下水杯,低下头,露出一截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泛白,才用那种仿佛被世界遗弃了的声音说道:
“不用了......我没有家属。”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我唯一的......所谓的亲人,大概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方清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明明年轻,却盛满了腐朽的死气。
想起那个在走廊里对她恶语相向、甚至动手踹她的那个人,方清舟眼里的怜悯更甚。
“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方清舟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闻雅欣的头顶。
那个动作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一只受惊的小兽。
“别怕。既然到了我的病房,你就只是我的病人。哪怕没有人管你,我也会尽力治好你。”
头顶传来的温热触感,让闻雅欣浑身一僵。
有多久没人这样摸过她的头了?
贺书礼以前也摸过,但后来变成了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或者是粗暴地按着她的头逼她认错。那种触碰总是伴随着暴力和疼痛。
但这只手,是温暖的,干燥的,带着安抚的力量。
温柔吗?真是一个好医生啊。
如果,她不知道方医生是方知秋的哥哥就好了,说不定她真会陷入这份温柔中。
闻雅欣没有躲开,而是顺势微微仰起头,眼眶微红,用一种孺慕而感激的眼神看着方清舟,像是一只在那一瞬间找到了浮木的落水狗。
“谢谢......谢谢方医生。”
眼泪适时地蓄满眼眶,要落不落,这副模样最是惹人怜爱。
方清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某种保护欲被彻底激发。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绿信二维码。
“这几天你就安心在这里住院养伤,医药费的事情不用担心,医院有救助基金,我会帮你申请。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人再来骚扰你,你随时联系我。”
闻雅欣感激地点了点头,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自己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叮。”
扫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方医生,你真是个好人。”闻雅欣加上好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苍白却真诚的笑意,“除了......以前的叔叔,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方清舟温和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什么。
突然,病房内的温度骤降。
一股熟悉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寒意从门口席卷而来,瞬间冻结了空气中那一点点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情。
“看来这一脚还是踹轻了。”
一道阴沉至极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嘲弄,“既然有力气在这里跟野男人勾勾搭搭,想必是死不了了。”
方清舟和闻雅欣同时转头。
只见病房门口,贺书礼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昂贵的高定西装,只是此刻脸色黑得像锅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狂暴的怒火,死死盯着闻雅欣手中的手机,以及方清舟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
刚才那一幕刺入他的眼:男人温柔的摸头杀,女人含羞带怯的感激,还有那刺耳的“加好友”提示音。
他本来是在方知秋睡着后,鬼使神差地想来看看闻雅欣怎么样了。
毕竟那一脚踹下去时触感不对,而且听说她晕过去了,作为监护人,他只是来看看能不能把人弄走,别死在医院晦气。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在他面前像个木头一样死气沉沉、只会下跪发抖的闻雅欣,转头就能对别的男人露出那种依赖的表情?
甚至还说什么“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怎么?他养了她十二年,给她锦衣玉食,把她宠成公主,这些难道都喂了狗吗?就因为这一年的惩罚,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找下家了?
方清舟感受到来者不善,下意识地侧身挡在闻雅欣床前,皱眉道:“这位先生,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静养,请你出去。”
“我是她的监护人。”
贺书礼冷笑一声,大步走进病房,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他无视方清舟的阻拦,径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闻雅欣,眼神里满是鄙夷:“闻雅欣,你是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在精神病院一年没学会礼义廉耻,学会怎么勾引医生了是吗?”
闻雅欣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那是生理性的恐惧,也是她精心表演的一部分。
她慌乱地把手机藏进被子里,低下头,声音发颤:“不......不是的......叔叔,方医生只是给我看病......”
“看病需要加绿信?看病需要摸你的头?”
贺书礼猛地伸手,一把掀开被子,粗暴地从她手里夺过那个破旧的手机。
屏幕还没熄灭,上面显示着刚刚添加的好友对话框。
贺书礼看着那个刺眼的头像,怒极反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怎么?觉得我虐待你了?想找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带你脱离苦海?闻雅欣,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种烂货?”
“住口!”
方清舟实在听不下去了,愤怒地握紧拳头,“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点!她是病人,不是你的所有物!你现在的行为属于语言暴力!”
贺书礼缓缓转过头,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方医生是吧?”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闻雅欣的手机,指尖稍微用力,“咔嚓”一声,那本就脆弱的屏幕彻底碎裂。
“你要是这么喜欢捡破烂,我不拦着。但你要搞清楚,这东西......”
他指了指病床上瑟瑟发抖的闻雅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就算是我不要的垃圾,在她没死之前,那也是刻着我贺书礼名字的垃圾。想碰她?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