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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我生来能看见每个人的福缘。
嫁进侯府那晚,全京城都说夫君陆翊额前玉光七分满,是百年难遇的贵命。
直到那天,他亲自端来燕窝,温柔地说:“夫人,趁热喝。”
我清楚地看见,我头顶上的福缘一点点变黑,最后变成一个“劫”字,。
后来,我果然死了。
直到头七那夜,阴风阵阵,我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走到他面前,轻声问:
“夫君,用我的命换来的荣华,好享用吗?”
1
“夫人,您昨夜又没睡好?”
丫鬟春晓替我梳头,瞧着镜中我眼下淡淡的青影,满脸担忧。
我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容,
以及身后正含笑走来的陆翊。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常服,玉冠束发,
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他眉间那团浊黑的“劫”气,几乎要滴出水来。
“许是昨夜风大,没关紧窗。”
我垂下眼,掩住眸中寒意,声音刻意放得轻软,
“夫君今日不出门?”
“原本要去的。”
陆翊走近,双手自然地搭在我肩上,
镜中映出他关切的眼神,
“可见你神色倦怠,我如何放心?今日便在府中陪你。”
他掌心温热,话语温柔。
我却仿佛被毒蛇信子舔过后颈,浑身汗毛倒竖。
福缘眼所见,他说话时,
那“劫”字幽光连闪三次。
他在盘算,在寻找今日下手的机会。
“夫君待我真好。”
我抬眼,努力挤出一丝依赖的笑容,顺势靠向他,
“只是莫为我耽误正事。昨日听你说,城西那处庄子似有麻烦?”
陆翊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笑意覆盖:
“些许小事,底下人处置不当罢了。还是夫人要紧。”
他在试探。
我平日不过问外务,如今突然提起,他起了疑心。
“我虽不懂,却也知夫君持家不易。”
我抬手,轻轻抚了抚他袖口并不存在的皱褶,语气带上几分怅然,
“有时想想,自己除了这点嫁妆,竟也帮不上你什么。”
“倒是听说,永嘉郡主前几日送了幅前朝古画到府上?郡主雅量高致,所赠必是珍品,”
“夫君不妨请她平日多来府中走动,也好教我学学世家风范。”
永嘉郡主,太后侄孙女,对他早有青眼。
这是插在他心尖的一根刺,也是我抛出的饵。
果然,陆翊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握住我的手:
“夫人说的什么话。你便是你,何须学旁人?”
“那画......不过是寻常年节往来,我已妥善回礼了。”
他避开了郡主,却更显心虚。
眉间“劫”气翻滚,杀意竟短暂地浓烈了几分。
他果然有鬼。不仅仅是嫌弃我的出身。
“是妾身多言了。”我适时流露出疲惫,以帕掩口,轻咳两声,
“许是真着了凉,头有些晕沉。夫君自去忙吧,我歇息片刻便好。”
陆翊仔细打量我的脸色,那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
“既如此,夫人好生歇着。我让厨房炖盏冰糖燕窝来,给你润润肺。”
他温声嘱咐,俯身在我额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门扉合拢的轻响过后,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柔弱,
只余一片冰封的锐利。
这里看似安全,却可能处处是陷阱。
那碗即将送来的燕窝,便是第一道催命符。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能让我冷静谋划的地方。
目光掠过妆台,忽然定住。
角落里,安静地躺着一把黄铜钥匙,系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京郊一处陪嫁小庄的钥匙。
庄子不大,胜在僻静,
管事林嬷嬷是母亲的乳姊妹,绝对可靠。
就是那里。
陆翊亲自端了燕窝进来,白瓷盏盅,热气袅袅。
“小心烫。”他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抬眼望去,他眉心的“劫”字,此刻竟隐隐泛出一丝血光。
燕窝有问题,且是立刻能要命的东西。
“多谢夫君。”
我接过,用小勺缓缓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方才想起,过几日是母亲忌辰。”
“我想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两日,斋戒静心,为母亲祈福。”
陆翊明显一怔:“怎么突然要去庄子?”
“那边偏远简陋,你病着,我如何放心,不如就在府中佛堂......”
“夫君,”我打断他,抬眼时已盈满水光,声音哽咽,
“我昨夜......梦见母亲了。她说她冷,说想我亲手摘的后山青梅酿酒......”
“夫君,你就让我去吧,不然我心难安。”
我提起母亲,提起青梅酒。
那是只有我和母亲才知道的琐事。
陆翊无从查证,也无法拒绝一个“思念亡母至深”的妻子的请求。
他沉默片刻,终究叹了口气,无奈又怜惜地抚了抚我的发:
“罢了,你想去便去吧。多带些人,缺什么立刻遣人回府说。”
“我明日......尽量抽空去看你。”
“不必了。”我立刻道,见他目光微凝,又放软声音,
“夫君公务繁忙,庄子上一切都好,林嬷嬷也在。你且安心,我住两日便回。”
他沉吟着,终于点头。
2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离侯府。
车厢摇晃,我掀开车帘一角,
回望那朱门高墙,最终消失在街角。
我缓缓靠回车壁,长舒一口气,
这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去榆林庄。”我对车夫道。
车子转向城外,我取出随身携带的袖珍笔墨,
就着颠簸,飞快写下一封信,密封好。
“春晓,”我唤过心腹丫鬟,将信递给她,
“入城后,你找个借口下车,将此信亲手交给西街‘回春堂’的周大夫。”
“记住,必须亲手交给他,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
“然后你直接回府,如常行事,莫让人起疑。”
周大夫,是我娘家铺子多年的合作者,更是我暗中埋下的一枚棋。
他欠我父亲一条命。
春晓重重点头,将信仔细藏入怀中。
马车在城门附近停下,春晓悄然离去。
我独自坐在车中,闭目凝神。
陆翊眉间那血光萦绕的“劫”字,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他要杀我,迫不及待,甚至等不及布置更精巧的“意外”。
为什么突然如此急切?
仅仅因为永嘉郡主的压力?
还是......有什么事情,逼得他必须立刻动手?
思绪纷乱间,庄子到了。
林嬷嬷早已得了消息,守在门口,
见我下车,未语泪先流,
只紧紧攥着我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屏退旁人,我只留林嬷嬷在房中,反锁门窗。
“嬷嬷,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我褪去所有伪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陆翊要杀我。”
林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老脸瞬间煞白:
“小姐!这......这可是真的?姑爷他......”
“千真万确。”我将燕窝之事简略告知,
“我已让春晓去请周大夫,他精通毒理,我要知道那燕窝里究竟是何物。”
“此外,嬷嬷,我要你动用庄子上所有可靠之人,替我查几件事。”
“小姐吩咐!”
“第一,暗中查探陆翊近半年所有异常举动,尤其是大额银钱去向、与永嘉郡主府往来细节。”
“第二,查侯府账目,特别是我的嫁妆产业,如今是谁在打理,可有亏损挪用。”
“第三......”我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查我父亲去年那批突然蚀本的绸缎生意,中间经手人是谁,与侯府可有牵连。”
父亲生意失利,家道中落,是我在侯府地位一落千丈的起点。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林嬷嬷不愧是母亲旧人,惊惶过后,迅速镇定,一一记下:
“老奴明白了。这庄子是夫人当年精心布置的退路,外头绝探听不到半点风声。”
我稍稍心安,又道:“我在此不能久留,最多两日。陆翊生性多疑,拖延反易坏事。”
“小姐欲如何反击?”林嬷嬷忧心忡忡,
“姑爷毕竟是世子,侯府势大......”
“正因他是世子,侯府势大,才更不能硬碰。”
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沉沉的暮色,声音低而坚定,
“我他亲手撕下那张温文尔雅的假面,在所有人面前,露出豺狼本色。”
“我要设一个他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不得不跳的局。”
“而局眼......”我回身,看向嬷嬷,
“就在我。”
林嬷嬷瞳孔骤缩。
3
当夜,周大夫匆匆赶来庄子。
检验结果令人心寒:燕窝中被下了名为“幽梦散”的剧毒。
此毒无色无味,服用后两个时辰内,会使人陷入昏睡,
继而心脏麻痹而死,脉象与急病惊厥无异。
“好一个‘意外’暴毙。”我捏着周大夫写下的验单,指尖冰凉。
“小姐,此毒罕见,非寻常可得。”周大夫压低声音,
“配制需几味特殊药材,京中可能流通的渠道不多。或可从此处着手。”
我点头,将验单收起:“有劳周叔。还请周叔再帮我一个忙。”
“小姐但说无妨。”
“我需要一种药,服下后能令人出现类似‘幽梦散’中毒的脉象,”
“但......不会真死。药效过后,人能醒来。”
我盯着他,“可能配得?”
周大夫沉吟良久,缓缓点头:
“有。古方‘龟息散’,可宛如死亡,药效约莫十二个时辰。”
“只是此药风险不小,若用量或时机稍有差池,假死便成真死。”
“我明白。”我毫无犹豫,
“请周叔尽快配来。此外,我还需要几个可靠的、懂些拳脚的生面孔。”
“人,老朽可以寻来。只是小姐......”周大夫目光沉重,
“您当真要行此险招?或许告知老爷,或向京兆尹......”
“我父亲远在江南,鞭长莫及。京兆尹?”我冷笑,
“侯府世子妃‘急病身亡’,谁会深究?”
周大夫长叹一声,不再劝,只深深一揖:
“老朽定当竭尽所能。”
4
第二日傍晚,林嬷嬷带来了初步查探的消息。
“小姐,果然有问题。”她面色凝重,
“姑爷近半年,通过好几家不同的银号向江南汇去近五万两银子,”
“最终都流入一个叫‘福隆记’的绸缎庄。”
“而这‘福隆记’,正是去年老爷的对手商号!”
我心头一震。
“还有,侯府如今名义上是老夫人在掌中馈,实则许多关键账目和产业,”
“尤其是小姐您的嫁妆铺子,都是姑爷的心腹在管。”
“老奴粗略核了对,至少有三处铺子像是被人做了手脚,慢慢掏空了。”
“至于永嘉郡主......”林嬷嬷声音更低,
“郡主身边的一个嬷嬷见的都是姑爷身边的长安。”
线索如碎珠,被一根名为“杀机”的线串起。
陆翊勾结对手,坑害我父,
致使许家势衰,我在侯府失了倚仗。
他挪用、掏空我的嫁妆,
填补他自己的窟窿或另作他用。
他与永嘉郡主暗通款曲,只等我这个绊脚石一死,
便可顺理成章攀附更高枝。
而我父亲的衰败,我的嫁妆,甚至我的命,
都成了他仕途财路上的垫脚石!
好一个如意算盘!
恨到极处,反而一片冰寒的清明。
我抚摸着袖中周大夫新送来的“龟息散”小瓶,
以及他安排的两位身手利落、背景干净的女子名帖。
局,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