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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卖了。”
我妈的声音很兴奋。
我正在写作业的手顿住了。
“什么卖了?”
“咱家的房。”
她看着我,“300万,全投进流浪动物基地了。”
我合上书本。“你说什么?”
“那些毛孩子太可怜了,没家没吃的。”
我妈一脸圣洁,“做人要有爱心,众生平等。”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上周我跟他说,高三关键时期,能不能别让那十几条狗在家里叫,我睡不着。
她怎么说的来着?“你怎么这么自私?它们也是生命,你就不能忍忍?”
“那是你的房。”我背起书包,“那将来养老送终,你也指望那些狗吧。”
她脸色变了。
“你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妈。”
1.
电话是搬出家门一周后打来的。
“李阳,你妈说你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是大舅。
“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把你拉扯大容易吗?”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正在煮泡面的手没停。
“大舅,你知道我现在住哪吗?”
“住哪也不能不认亲妈啊!”
“我住地下室。”
我关了火,端着锅走到那张发霉的木桌前。
“六平米,没窗户,一开门全是霉味。”
大舅停顿了一下。
“年轻人吃点苦算什么,你妈那是做善事......”
“善事?”
我把锅重重放在桌上,汤溅出来几滴。
“大舅,我还有三个月高考。”
“我知道,你学习好......”
“我妈把学区房卖了,300万。”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坨坨的泡面。
“她给那个流浪狗基地买了最好的进口狗粮。”
“一袋600块,她一口气买了500袋。”
大舅没说话。
“我上周跟她要生活费,她说没钱。”
我笑了,笑得嗓子发干。
“她说‘你少吃一口,毛孩子就能多活一天’。”
“这......”
“大舅,我这地下室一个月租金400。”
“我一天只吃两顿,全是泡面。”
“她那群狗,一天吃牛肉拌蛋黄。”
大舅叹了口气。
“你理解一下你妈,她心善,见不得小动物受罪。”
“我理解。”
我喝了一口面汤,咸得发苦。
“所以我也要她理解一下我。”
“你什么意思?”
“我18岁了,没家,没钱,连个安静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大舅不说话了。
“她想当活菩萨,我没意见。”
我说,“但以后养老,别找我。”
“李阳,你不能这样......”
我挂了电话。
手机又响了。
是我妈。
“李阳,你大舅跟我说了。”
“嗯。”
“你还要脸吗?跟长辈告状?”
“我只是陈述事实。”
“什么事实?事实就是你自私冷血!”
我看着发黑的墙皮。
头顶的管道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那是楼上在冲厕所。
“妈,你记得上周我说什么吗?”
“你说什么?”
“我说我神经衰弱,那几只狗整夜叫,我头疼。”
“它们是缺乏安全感!”
她声音尖锐,“你作为哥哥,就不能包容一下弟弟妹妹?”
我把筷子拍在桌上。
“弟弟妹妹?”
我站起来,对着手机冷笑。
“你把狗当儿子,那你把我当什么?”
“你是我生的,你就该听我的!”
“行。”
我走到门口,踢开一只爬过的蟑螂。
“既然我是你生的,那你把房子卖了之前,问过我吗?”
她不说话了。
“你说,为了给它们一个家。”
我笑了,“那你把我的家给弄没了。”
“李阳,你要有大爱......”
“我有。”
我说,“我成全你的大爱。”
“你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儿子。”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我很平静,“你既然选择了狗,就别要人。”
我挂了电话。
手机又响。
还是她。
我没接。
她发了条语音,我也没点开。
直接转成文字。
“你翅膀硬了是吧?离了家你饿死在外面别回来求我!”
我回了一句:
“你给狗买牛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饿死?”
她再没回。
我坐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看着手机屏幕。
18岁,高三,存款200块。
亲妈把唯一的房子卖了,去养流浪狗。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
好笑到胃里一阵抽搐。
但我没哭。
我打开书包,拿出那本被翻烂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明天还有模考。
我要考出去。
考到一个没有她,也没有狗的地方。
靠我自己。
2.
搬家后半个月,我妈找来了。
她站在地下室门口,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手里牵着那条叫“旺财”的金毛。
“你就住这种猪窝?”
“对。”
“你要是肯低头认错,我就让你搬去基地住。”
她拉了拉狗绳,“那里环境好,空气新鲜。”
“去跟狗住?”
我把刚洗好的校服挂在铁丝上。
“我不去。”
她脸色很难看。
“李阳,你别不知好歹。”
“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施舍。”
“你......”
旺财突然冲着我的床狂叫,口水甩得到处都是。
我皱眉。
“让它闭嘴。”
“它只是想跟你玩!”
我妈瞪我一眼,“你看你那死出,吓着孩子了。”
我放下手里的衣架。
“妈,这是我租的地方。”
“我是你妈,我想来就来!”
“行。”
我指着门口,“那你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赶我走?”
“我要复习。”
“复习复习,就知道复习!”
她突然一脚踢翻了地上的脸盆。
水泼了一地,脏了我的鞋。
“书读多了有什么用?读成个冷血动物!”
我看着地上的水渍。
拳头捏紧了,又松开。
“读书是为了以后不至于卖房去养狗。”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怒。
“你这是在讽刺我?”
“我是在陈述事实。”
我捡起脸盆,“你卖了300万,现在剩多少?”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
我看着她,“但我听说,基地那个地皮是违建。”
她脸色一变。
“你听谁说的?”
“大舅说的。”
我冷笑,“300万投进去,要是被拆了,你连狗窝都没有。”
“你闭嘴!”
她扬手要打我。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妈,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我甩开她的手。
旺财见状,猛地扑上来要咬我。
我下意识一脚踹过去。
正中狗肚子。
“嗷——”
旺财惨叫一声,缩回我妈身后。
“你敢踢它!”
我妈尖叫着扑过来,“你个杀人犯!你连狗都打!”
我退后一步,冷冷看着她。
“它咬我,我不能还手?”
“它只是吓唬你!”
她心疼地抱着狗头,眼泪说来就来。
“宝宝不哭,哥哥是坏人,妈妈打他。”
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李阳,你给我记住。”
“这狗比你懂事,比你贴心!”
“行。”
我点头,“那你让它给你养老。”
“你以为我稀罕你养老?”
她站起来,拍拍狗头。
“我有这几十个毛孩子,比你有用!”
“好。”
我打开门,“慢走不送。”
她牵着狗,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到楼梯口,还能听见她对狗说:
“别怕,妈妈回去给你煮鸡胸肉压压惊。”
我关上门。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看着被踢翻的水盆,还有地上的狗毛。
默默拿起了扫把。
这地下室虽然破,虽然脏。
但至少,这里只有人,没有畜生。
3.
一模成绩出来了。
我年级第一。
班主任老张把我叫到办公室。
“李阳,你最近状态不错,但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递给我一瓶牛奶。
“谢谢老师。”
我接过来,没舍得喝。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老张看着我,“教务处说,你妈把你的住校申请给驳回了。”
我手一抖。
“驳回了?”
“她说家里有地方住,不用浪费钱。”
老张叹气,“而且,你这学期的餐费补助,也没批下来。”
“为什么?”
“你妈给学校打电话,说家里不困难,不需要补助。”
我笑了。
笑得眼泪差点出来。
家里不困难?
是啊,家里有300万。
只不过都变成了狗粮,变成了狗舍。
“老师,我知道了。”
“李阳,要是生活上有困难......”
“没有。”
我打断他,“我自己能解决。”
我走出办公室。
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背景音是一片嘈杂的狗叫声。
“为什么要驳回我的住校申请?”
“住校不要钱啊?”
她理直气壮,“一学期一千多,够给基地买多少疫苗了?”
“那是我的奖学金抵扣的。”
“奖学金也是钱!”
她在那头喊,“你既然有奖学金,为什么不拿回家?”
“拿回家干什么?喂狗?”
“喂狗怎么了?狗比你有良心!”
我深吸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取消我的餐费补助?”
“咱家又不穷,占那个便宜干什么?”
“咱家是不穷。”
我看着走廊外的天空,“但钱都在狗身上,我身上有一分吗?”
“你自己没手没脚?不会去打工?”
“我高三!”
我终于吼了出来,“我每天复习到凌晨两点,你让我去打工?”
“那谁让你不回基地住?”
她冷笑,“基地正缺人手铲屎,你回来干活,我包你吃住。”
“让我回去给狗铲屎?”
“这是劳动!是爱心!”
“我不去。”
“不去就别废话。”
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这就是我的亲妈。
为了省下一千块的住宿费,为了那几百块的餐补。
她可以断了我的后路。
逼我去给她的狗当奴隶。
我转身回教室。
路过垃圾桶,我把那瓶没开封的牛奶扔了进去。
我不配喝。
那是给有妈的孩子喝的。
我只有自己。
晚上,我去了便利店。
“老板,还要夜班理货员吗?”
老板看着我身上的校服。
“高三的?”
“嗯。”
“熬得住吗?”
“熬得住。”
“一小时15,日结。”
“行。”
那天晚上,我搬了三百箱饮料。
腰快断了,手磨出了泡。
拿到那120块钱的时候,我买了两个肉包子。
站在路灯下,狼吞虎咽地吃了。
真香。
比那个所谓的“家”里的任何一顿饭都香。
因为这是我自己挣的。
也是从那天起,我明白了。
有些血缘,比水还淡。
有些亲情,比纸还薄。
既然她要逼死我。
那我就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她看。
4.
一个月后,我妈上电视了。
市里的电视台搞了个“感动城市”人物评选。
她因为“变卖房产救助流浪狗”的事迹,入围了。
大舅给我发了个链接。
视频里,她穿着朴素的衣服,抱着那只断腿的泰迪,哭得梨花带雨。
“我虽然没有了房子,但我拥有了千千万万个家人的爱。”
“我的儿子也很支持我,他说妈妈你是最伟大的。”
主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是大爱无疆啊!”
弹幕里全是“菩萨”、“圣人”、“最美妈妈”。
我看着视频,胃里一阵翻涌。
支持?
伟大?
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刚看完,她的电话就来了。
“李阳,看到新闻了吗?”
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看到了。”
“明天电视台要来采访我,你也过来。”
“干什么?”
“记者要拍个母子情深的画面。”
她命令道,“你穿上校服,显得乖一点。”
“到时候你就说,你特别支持妈妈,为了省钱给狗狗治病,你主动要求住地下室。”
我气笑了。
“你要我撒谎?”
“这叫艺术加工!”
她不耐烦,“只要你配合好了,电视台会给基地一笔赞助费。”
“到时候我分你五百。”
五百。
在她眼里,我的尊严,我的前途,我的诚实。
就值五百块。
“我不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
“李阳,这可是直播!”
她急了,“你要是不来,或者乱说话,我就去你们学校闹!”
“我去告诉你们老师,你不孝顺,你虐待动物!”
威胁。
又是威胁。
从小到大,只要我不顺她的意,她就用这招。
以前我怕。
怕丢人,怕老师失望,怕同学嘲笑。
但现在。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消瘦、眼底青黑的少年。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好。”
我对着电话说,“我去。”
“这就对了嘛。”
她语气缓和下来,“明天下午两点,别迟到。”
挂了电话。
我看着那个视频链接。
看着弹幕里那些盲目崇拜的字眼。
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撕开她伪善面具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
我请了假,去了基地。
那是一片废弃的厂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
几十个笼子堆在院子里,几百条狗在狂吠。
摄像机架好了。
记者拿着话筒,一脸期待。
我妈穿着那件特意找出来的旧外套,脸上没化妆,显得很憔悴。
看见我,她眼睛一亮。
一把拉过我,对着镜头抹眼泪。
“这就是我儿子,特别懂事。”
“为了支持我的事业,他哪怕住地下室,吃泡面,也从来没喊过苦。”
记者把话筒递给我。
“同学,你妈妈这么伟大,你一定很为她骄傲吧?”
镜头怼到了我脸上。
红色的录制灯闪烁着。
我妈在旁边拼命给我使眼色,手里还暗暗掐了我一下。
示意我赶紧背台词。
我看着镜头,又看了看我妈那张虚伪的脸。
突然笑了。
“骄傲?”
我对着话筒,字正腔圆地开口。
“阿姨,您想听真话吗?”
记者一愣,“当然。”
“真话就是。”
我指着那一堆狗粮。
“她把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甚至我考大学的钱,都喂了狗。”
全场死寂。
我妈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为了买这些狗,把家里唯一的房子卖了。”
“逼着高三的儿子去住发霉的地下室。”
“我每天打工搬货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我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和老茧。
“这就是她所谓的‘母爱’。”
“这就是你们嘴里的‘感动人物’。”
“李阳!你疯了!”
我妈尖叫着扑上来捂我的嘴。
“别听他胡说!他脑子有问题!他厌学!”
我一把推开她。
盯着镜头,眼神冰冷。
“如果这就是大爱。”
“那我宁愿当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