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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伴病危,急需十万块钱押金。
我给女儿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麻将牌磕碰的声音。
“妈,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大刚手头紧,哪有闲钱?爸那就是老毛病,回家养养得了,别在这个无底洞里填钱。”
我咬着牙说:“不是刚给你们二十万存着吗?那是你爸的救命钱。”
女儿在那头嗤笑了一声。
“哎哟,那钱我们拿去给浩浩报补习班了,再说了,那是你们自愿给的,现在想要回去?门都没有。”
大刚在旁边抢过电话。
“老太婆,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再敢提钱的事,以后死了没人给你送终。”
电话挂了。
只有嘟嘟的盲音。
我看着缴费单,想起老伴为了给外孙买那个进口玩具,省吃俭用连降压药都舍不得买。
终于明白,原来我们两个老骨头,在亲闺女心里连一局麻将都不如。
1
这时候,护士长走了过来。
“阿姨,再不交费,呼吸机真的要停了。”
护士长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空袋子。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吞了把沙子,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给那两个没良心的又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直接关机。
我给亲戚打,大舅哥说刚买了房,二姨说儿媳妇生孩子。
平日里我家老头子没少帮衬他们。
现在,一个个躲瘟神似的。
护士长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重症室。
没过多久,那个有节奏的“嘀嘀”声停了。
变成了长长的一声“嘀”。
那一瞬间,我的魂好像也被抽走了。
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了口罩,冲我摇摇头。
我没哭。
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木着一张脸,走进病房。
老伴的手已经凉了,指甲缝里还是黑的,那是前几天帮女儿家修下水道弄的。
为了省那两百块清污费,女儿让他去掏,结果把老腰给闪了,这才会突然脑溢血发作。
我握着那只黑漆漆的手,给他擦了擦。
“老头子,咱不治了,咱回家。”
我凑在他耳边轻轻说。
“你也别怨,养了个白眼狼,是咱俩眼瞎。”
办手续,火化,这一套流程下来,我兜里最后的五百块钱也花光了。
我抱着那个轻飘飘的塑料盒子,怕老伴冷,用自己的红围巾包着。
天黑透了。
我失魂落魄的往家走。
那是我们老两口的房子,名字写的是老伴的。
走到楼下,我看见家里灯火通明。
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飘出来一股子红烧肉的香味。
那是我那不孝女最爱吃的菜。
我上楼,掏出钥匙开门。
门被反锁了。
我拍门。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不耐烦的骂声。
“谁啊?大晚上的奔丧呢?”
是大刚,我和老头子的女婿。
门开了条缝,一股热气夹着酒味扑面而来。
大刚光着膀子,手里还抓着个啃了一半的猪蹄,满嘴是油。
看见是我,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没让开。
“哟,妈,这么晚回来了?爸呢?扔医院了?”
我没说话,推开他往里走。
客厅里摆了一桌子菜,红烧肉,酱肘子,还有两瓶白酒。
女儿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笑得前仰后合。
外孙浩浩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嘴里骂骂咧咧全是脏话。
看见我怀里抱着的红围巾包裹,女儿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
“死了?”
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家里那盆仙人掌死了没。
我把老伴放在桌上,转过身看着他们。
“死了。”
“因为没钱交押金,呼吸机停了。”
大刚咬了一口猪蹄,含糊不清地嘟囔:
“死了好,省得拖累人,活着也是受罪,还得花钱伺候。”
女儿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
“行了妈,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正好,既然爸走了,这房子也没人住了,我和大刚商量了一下,明天就把这房子挂中介卖了。”
她走过来,眼神往卧室方向瞟。
“房产证你放哪了?赶紧拿出来,趁着房价还行,卖个百八十万的,给浩浩以后娶媳妇用。”
2.
我看着这两个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东西。
老伴尸骨未寒,他们连装都不装了。
心里那把火,原本是闷着烧,现在猛地一下,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
可现在发火,只会被他们赶出去。
我这把老骨头,打不过大刚那个一百八十斤的壮汉。
我得忍。
我得让他们把吃进去的肉,连本带利地吐出来,再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还给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腿软,瘫坐在椅子上。
“卖......卖吧。”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这房子早晚是你们的。”
女儿和大刚对视一眼,脸上的喜色盖都盖不住。
大刚把手里的骨头往地上一扔,也不管会不会招蟑螂,搓着手凑过来。
“妈,这就对了嘛,你想通了就好。那房产证呢?”
我指了指卧室的大衣柜。
“在旧棉袄里缝着呢,我不记得是哪一件了,脑子乱。”
两人一听,饭也不吃了,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卧室。
浩浩还在打游戏,头都没抬,喊了一句:“我也要钱,我要买新装备。”
我看着这个被惯坏了的外孙,心里一片冰凉。
以前老伴最疼他,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他,结果呢?
老伴在医院等死的时候,他在打游戏。
老伴回来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根苗,从根上就烂了。
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饭桌前。
那盘红烧肉色泽红亮,是我以前教女儿做的。
我端起盘子,连肉带汤,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又拿起那瓶白酒,倒了一半在地上。
大刚在卧室里骂:“妈的,这么多破烂衣服,哪件啊?”
我冲着卧室喊:“那是你爸生前最喜欢的几件,你们找的时候小心点。”
女儿的声音传出来:“死人的衣服留着干嘛?晦气,明天全扔了。”
我听着衣服被撕扯的声音,心里冷笑。
找吧。
那房产证根本就不在衣服里。
早就被我藏起来了。
老伴临走前特意嘱咐我。
“老婆子,我要是走了,那两个畜生肯定要逼你卖房。这证你藏好了,这是你最后的活路。”
当时我还骂他想多了,虎毒不食子。
现在看来,他至死都比我活得明白。
半小时后,两人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满床满地都是旧衣服,像是遭了贼。
“妈,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女儿一脸烦躁,头发都抓乱了。
我装作迷糊的样子,拍了拍脑门。
“哎呀,可能是我记错了,是不是在厨房的米缸底下?要不就是在那堆腌菜坛子里?”
大刚骂了一句娘,踢了一脚地上的板凳。
“老糊涂了,找个东西都费劲。”
他虽然骂,但还是不想放过那一百万的房款,转身就要去厨房。
我叫住了他。
“大刚啊,先别找了。你爸这事儿,得办。明天火葬场那边要来收钱,墓地也得买。”
大刚脚步一顿,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
“买墓地?妈,你知道现在墓地多贵吗?最便宜的还得三五万,咱们哪有那个闲钱?”
女儿也跟着帮腔:“是啊妈,随便找个河沟撒了得了,现在都流行海葬,环保。”
我看着他们。
撒河沟?
老伴一辈子勤勤恳恳,最后连个土包都落不着?
我低着头,手死死抠着椅子边,指甲都要断了。
“不行,必须买。这是你爸最后的体面。”
大刚眼珠子一瞪,刚要发作。
我接着说了一句:“买了墓地,把他安顿好了,我就把房产证给你们。还有,你爸生前存的一根金条。”
3.
这话说完,大刚和女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连浩浩都摘下了一只耳机。
“金条?”
女儿大叫一声,冲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妈,你说啥?爸有金条多重的?在哪呢?”
我疼得吸了口冷气,但没躲。
“是你爸早些年偷偷攒私房钱买的,现在你爸走了,那金条就给浩浩吧。”
大刚脸上的横肉笑得挤在了一起,那模样看着让人恶心。
“哎呀妈,你看你,早说嘛。爸的后事肯定得大办,必须风光!”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把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孝子贤孙的假笑。
“墓地买,买最好的那个,金条大概多重啊?”
我比划了一根手指头。
“一百克?”大刚呼吸都粗了。
现在的金价,一百克就是八九万啊。
加上房子,这就是一百多万的家产。
为了这点钱,他们就算演,也得给我演下去。
“行,明天我就去联系墓地。”大刚拍着胸脯保证。
女儿也赶紧去给我倒水,还假模假样地给我捏肩。
“妈,你累了吧?喝口水。那金条,你也藏衣服里了?”
我摇摇头,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忘了,得好好想想。等把你爸送走了,我心里踏实了,兴许就能想起来。”
为了讨好我,大刚甚至让浩浩陪我睡。
浩浩不干,在那撒泼打滚。
大刚一巴掌呼在浩浩后脑勺上:“滚去睡,那是你姥姥。”
浩浩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两口子压低声音的嘀咕。
“真的假的?老头子还能藏金条?”
“废话,老头子以前在厂里那是把好手,攒点私房钱正常。老太婆现在糊涂了,哄着她把东西骗出来再说。”
“那墓地真买贵的?”
“买个屁,去郊区找个荒山野岭埋了,弄个假发票骗骗那老东西就行了。”
我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
老伴,你听见了吗?
这就是咱们养的好女儿。
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第二天一大早,大刚就出去了。
女儿在家里看着我,寸步不离,生怕我跑了或者是偷偷把金条转移了。
她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连马桶水箱都没放过。
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怀里抱着老伴的骨灰盒。
“妈,你倒是想想啊,金条到底在哪?”女儿翻得满头大汗,焦躁地问我。
我慢悠悠地说:“好像是在那个花盆底下。”
女儿一听,立马去搬花盆。
那是老伴生前最爱的一盆君子兰,养了七八年了。
“啪!”
花盆被她摔碎在地上,泥土飞溅。
没有金条。
“妈,你是不是耍我呢?”女儿气急败坏地吼。
我看着那一地狼藉,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能是记错了。哎,老了,不中用了。”
到了下午,大刚回来了。
他拿回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福寿园”,价格是一万八。
“妈,你看,墓地买好了。风水宝地,明天就能下葬。”
我拿着单子看了看。
这单子做得真假,连公章都是模糊的。
而且“福寿园”我听说过,最便宜的墓穴也要六万起步。
他这是去找人弄了个假证,打算后面干脆在哪个野地里挖了个坑了事。
“行,大刚办事我放心。”我把单子折好,放进口袋。
“那金条的事?”大刚搓着手,眼睛冒光。
“明天把你爸埋了,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密码。”
“密码?”两人异口同声。
“对啊,金条我存银行保险箱了,有密码条和钥匙。”我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下葬那天,天气阴沉沉的。
大刚开车,拉着我和女儿,还有浩浩,一直往城外开。
越开越偏,最后连水泥路都没了,全是土路。
车子在一片荒乱的杂草地停下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陵园,就是一片荒地。
杂草比人还高,到处是野狗刨出来的坑。
“这就到了?”我抱着骨灰盒,冷冷地问。
“啊,这是福寿园的新开发区,还没修好路呢,但是风水好!”
“妈,就把爸葬这儿吧,坐北朝南,旺子孙。”
大刚指着前面一个刚挖好的土坑,满嘴胡扯。
我看着那个浅得连狗都能刨开的坑,心里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
旺子孙?
你们这样的子孙,旺了也是祸害。
我没说话,默默地走过去,把骨灰盒放进坑里。
没有仪式,没有鲜花,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大刚随手插了块木板,上面用记号笔写了老伴的名字。
“行了行了,完事了。妈,咱赶紧回家吧。”
女儿在旁边催促,嫌弃地拍打着裤脚上的泥。
我跪在地上,给老伴磕了三个头。
老伴,你先委屈几天。
等我把这群畜生收拾了,我带你回老家,咱们落叶归根。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大刚就把门反锁了,那架势,好像怕我跑了。
“妈,事儿办完了。东西呢?”
大刚把手一摊,脸上的假笑也懒得维持了。
女儿也围上来,“妈,快点吧,浩浩补习班还要交钱呢。”
我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别急啊。”
“我这就告诉你。”
老伴安顿好了,接下来就该收拾你们这群白眼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