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望着一路上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心想这场景未免太像是拍好莱坞的灾难片了......

他记得银幕上的末世灾难片都是这样演的：现代化的都市，无数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空无一人，但并不是特别脏乱的柏油马路和街道；路上很有一些小动物，比如猫、狗、小鸟甚至是黄鼠狼......

然而实际上，他明白怕是好莱坞也付不起这个价钱。武汉封城的代价，是以万亿美金作计量单位的

按照路医生发过来的地址，李毅骑着小电驴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地方。那是一片老旧的小区，就连小区的大门都只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打电话给小护士的时候，对方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意外，惊讶过后更多的是心酸。

“我是新冠肺炎定点医院的护士，而且我还是隶属重症科室的。你确定要来接我去上班吗？”手机另一端传来小声的啜泣，清脆带着哭腔的女声询问道。这样的声线，让人一听就知道它的主人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性。

李毅心里觉得这有什么呢？他很坚定地回答：“您又没感染新冠肺炎，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已经到您小区门口，你方便快点下来吗？我真的不怕啊！”

路医生是绝对不会让他来接一名感染了新冠肺炎的护士，或者确切说医院不会让这种护士继续工作吧？所以他为什么要怕呢？小姑娘的话，让他很疑惑。

“呜呜呜，我马上下来。”小护士还在哭，她不放心都说了一句，“大哥你等我一下啊，千万不要走了！”

武汉的冬天是格外阴冷的，哪怕这个时候还有些阳光照在人身上。只要是在外面站得久了，依然会觉得骨子里都是寒气。李毅希望小护士能快点下楼来，趁着现在太阳从云里出来了，照在身上还能有点暖气，他想赶紧载着人去医院交差。

门口出来一名戴护目镜、身穿护士服的年轻小姑娘，戴着医用口罩显得她的脸蛋十分圆润，看起来很像是刚刚成年的样子。她提高音调喊道：“请问是李师傅吗？”

李毅点点头，心想这人总算是出来了。

“太好了！麻烦您送我上班了！”小护士一溜烟跑了过来。

李毅骑上小电驴，等着对方上车。

小护士当着他的面，挥了挥双手，她戴着一双紧紧贴着皮肤的透明塑胶手套。“我有戴医用一次性橡胶手套，我兜里还有酒精喷雾，我会仔细跟您的车消毒的。”说完，她小心翼翼地上了车，而且还特地与李毅隔着一小段距离。

他笑了笑，开玩笑地说道：“至于这样吗？整的跟自己像是个病毒似的......”

对方一直没回应，李毅也没怎么在意，载着小护士开车就走了。

隐隐约约，他听到后面传来小声抽泣的声音，于是李毅好心询问道：“丫头，咋了，哭啥啊？”

过了一会儿，李毅才听清楚小护士说的：“我发这个单子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没有一个人敢接单......”接着又是断断续续地哭声，之后她继续说：“我的亲戚朋友都晓得我在定点医院工作，都不愿开车接我......外面现在连个共享单车都没有，要是今天没有您来接我上班，我都不晓得怎么办啊......”

“那还不好，这不有理由可以不去上班吗？现在医院那么危险......”李毅打趣道。

本以为这种安慰小姑娘的俏皮话，能让对方稍微释怀一点，谁知道对方越哭越凶，哭声也逐渐增大，最后小护士居然发出嘶吼：“我也不想去上班啊！我那是重症病房啊，都是眼看快要不行了的重症新冠肺炎患者，我好怕一睁眼他们就死掉了啊！你根本不晓得，我们一套防护服要穿一整天啊，因为没有换的啊！口罩也是啊，手套也是啊，什么医疗资源都缺啊！我也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啊，我也很怕死的啊，我死了我爸妈怎么办啊？我每天都不想去上班啊，现在这种状态，说去送死也不为过啊！可是不行啊，我们医院现在很缺人手啊，我不去没有人可以替代我上班啊！”

后面的哭腔实在是越来越大，小护士絮絮叨叨地还在说些什么，又快又急。李毅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清，他被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哭声搅乱了心湖，感觉心底一阵钝钝地痛。

“你知道吗？我年前相亲了好几次，对方一听说我是重症科室的护士，掉头就走！”小护士的声音突然拔高，语速也放慢下来，“平时没事情就说什么白衣天使，结果现实里出大事了，就都把我当成病毒！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到现在相亲还没谈成过一次！不是我这个人不好，仅仅是因为我的职业！这是什么世道啊！”

“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那些垃圾配不上你！”李毅听了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吼出声。

小护士被他的声音吓了一条，突然才察觉到李毅的存在。她转头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哽咽道：“那就拜托李师傅介绍靠谱的了！”

一路上，双方很有默契地没有再继续交谈。小护士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宁静，因为工作原因，她选择独居，远离父母。也不是没有人提议过，要她干脆住在医院。可是她害怕啊，她不想每时每刻都面对生死存亡的考验，哪怕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那也是可以有喘息的余地啊！

她很害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每天只能咬咬牙，忍一忍，再忍一忍......

“到了！”李毅停稳车，转头对小护士说道。

小护士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快啊......”

“小慧，你怎么才来啊？”身边路过一名和小护士同样装束的中年护士，“赶紧换上防护隔离服，四十四床的危重症患者需要抢救！”

“好的！我马上就去！”被叫作小慧的护士小姑娘，急忙从小电驴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记起来什么，回头一路小跑过来，拿出一小瓶酒精喷雾朝着她坐过和碰过的地方一阵猛喷。

做完后，她大声说道：“李师傅谢谢您！车座我都给你消毒了，回头我去找我们护士长要你的微信，到时候再把车钱打给你！先走了，拜拜！”这次，她快速跑进医院，真的就再也没有回头。

李毅摆摆手，虽然人已经走远了，他照样也大声回道：“客气啥，不要你钱，好好做事！”

“人已经安全送达！”说完，他发了这条消息给路医生。不出所料，对方没有回复。李毅将私人手机揣上衣兜里，拉好外面的拉链。

他拿出裤兜里的工作手机，挑选了附近几处急需跑腿代购慢病重症药物的单子。

武汉市的重症慢病患者，因为疫情期间无法出门，可以在网上在线预约药店，核实相关证明后，让人代取。

目前武汉只有几家药店专门是给慢病重症患者提供相关服务的，往往预约后，没有足够的工作人员取药送达。

李毅只需要按照患者提供的预约订单号，在指定的时间拿药送过去就行。

忙完这些后，已是夕阳西下。李毅骑着小电驴，满身疲惫地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