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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返工
梁素芬的长睫毛在闪动,仿佛“返工”这件事既在意料外又在意料中。不过,她望着那不争气的桥墩,呼吸短促。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前几个月给工程师当助手的时候,渴望着去独立工作,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可是在独当一面挑起第一个职务的时候,就碰到这一档子不光彩的事。一种羞愧的感情冲撞她要强好胜的心。
桥工队的干部们听到老工程师的命令,都大吃一惊,说:“要返工问题可多啦!不说别的,这——”
老工程师一口咬定;“返工!不能让儿孙后代嚣我们无能。返工!”
小刘把桥墩检查了一下,只见到处都是窟窿眼睛,有的地方用锤子一敲,就落下灰块。
他抡着小锤子喊:“是要返工哪!这筒直——”他看了看周立双那黑煞煞的脸色,便把后牛截话咽到肚里去了。
梁素芬满脸飞红。她说:“返工就返工!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又不是为了混饭吃,也不是闹着玩!”她望着身边峭壁上“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的大标语,两股眉毛拧成一股;让太阳晒得起白皮的嘴唇,绷得生紧。脸上看不出一点严厉的气色,倒显得有点孩子气的任性了。
这里站着的每个人全知道,在铁路建设工地活动的女技术人员,都是不平常的人。她们,不管是大学生还是中等技术学校毕业的,十个就有十个是热情的,泼辣的,能干的,不怕风不怕雨,不怕热不怕冷,不怕饥饿和疲劳。她们,都像梁素芬一样,想做一番事业,又自尊又要强,见不得婆婆妈嫣的照顾。你要说,这项工作太苦,调个男同志去吧,她们立刻和你争辩;还说不定马上从日记本上扯一页纸,在膝盖上嗖嗖地写一封信,把你告到党委去。小心!你要不留神露出轻视妇女的话,不管是谁,也不管在什么场合,他们会严厉地质问你,让你下不了台。事后,还不晓得把你恨成什么样哩。仿佛她们要在一天之内改变生活的面貌,改变自然界的面貌,使世界变得崭新;仿佛中国妇女几干年来所蕴蓄的力量,都从她们的心里喷出来了。
就像梁素芬吧,来工地只有几个月,已经立了几次功。她的照片出现在工程局的“光荣榜”上,她的模范事迹在青年中被激情地传诵。有些冒失的小伙子,还写信向她热烈求爱。
桥工队班长不停地给梁素芬丢眼色,仿佛说:“咧!不要火上加油!”
梁素芬反倒提高了声普,脱口而出地说:“你不要挤眉弄眼,这是社会主义建设呀!”
几个桥工队的干部,没奈何地看了看梁素芬,又望着我和周立双,好像说:“班长!你们来对付这个倔老头和这难说话的姑娘!桥墩质量不好,可以想一些补救的办法,恐怕不能返工。没日子啦,眼看就要接轨通车了!”
周立双,把一块光滑的小石头在手里轻轻地丢着,他想:“返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返工的人,决不是我姓周的。”可是他却一字一板地这样说:“大伙合计吧,怎么省事就怎么办啊。”
老工程师用木棍咚咚地跺着地,说:“不建设最省事!”
“不吃饭更省事!”梁素芬盯着周立双说,好像在挑战。
小刘瞅了梁素芬一眼。他觉着,这女同志没高没低,说话太刻薄,心里很窝火,直想克她几句。
梁素芬到这里工作的头几天,我凭着丰富的斗争轻验,凭着班长特有的眼力,凭着善于知人的本领,便在梁素芬身上发现了一种很可贵的东西——虽然这种东西只是刚刚发芽,还需要灌溉和培养。平素,他很少找她谈话,更没有夸奖过她,但是他时时留心她的思想状况和心情的变化,留心她在工作中处理的每一项事情。目下,尽管梁素芬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但是我脸色严厉,皱起眉头,长久地凝着梁素芬。
梁素芬感到那眼光的分量很重,便转过脸去,望着山坡上进行钻探的地质工作人员。她后悔说话太冲,痛恨自己掌握不住自己。
周立双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梁素芬上下打量了一阵,心想:“年轻人啊,有本事碰上三年五载再看!”接着,他又不由得羡慕起这女孩子了:“她不会瞻前顾后,说自己想说的话,毫不犹豫地一直朝自己认定的地方走去!多好啊!”他仔仔细细地看那黑乌乌的头发,聪慧的眼睛和那刚毅的嘴唇,好像他要在这女孩子的脸上找出那心直口快的原因。猛然,他发楞了:这女孩子的气质和脾性活活就是青年时代的周立双。十六七年以前,他周立双二十岁出头,貌气十足,谁要说伸手推不动一座山,他就不信。那时光,他也是多次像梁素芬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用正直的语言,握击那些自己看不惯的人,不论地位多高。
梁素芬有点呕气、委屈。她看看周立双那盯着她的眼睛,不时变化的脸色和那搧动着的鼻孔,仿佛在说:“盯我下嘛?我又不是做坏了的桥墩?”
笑影掠过老工程师的眼角。作为一个技术干部看,这女孩子还太年轻,还太缺少工作轻验,可是她很能干,也挺厉害。她的脾气多么叫人喜欢啊!
老工程师看看怀表,又拍拍身上的土,说:“我,返工的事就这样决定。咱们快到五号工点去。”
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桥墩“返工”,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把返工和重新打混凝土的时间紧扣紧算,也需要六天,才能做起这个桥墩。桥墩做成之后,需要二十八天“养生期”,才能达到设计强度,才能架设桥梁,才能铺轨通车。六天加二十八天,不是三十四天么?而从今天算起到“七一”接轨,却只有二十九天了。千余里的铁路工地,只要有一尺一寸没做好,都不能铺轨通车,更别说一座桥梁不能如期完成了!
桥工队的几个干部都显得很委屈。他们像是有话要说,又不便开口,你看我,我看你,憋得脸红脖子粗。
小刘看到这些干部挺为难,他觉着自己有责任把真情实话说出来。
他说:“返工是肯定要返工,可是领导于部要对这件工程事故负责任。据我知道,桥工队的职工起首‘打洋灰’的时候,就向周班长请示:‘我们手边的洋灰有些变质,原来的模型板也破烂得不像样了,是不是可以调来一些好洋灰,做一套新模型板?’周班长说:‘变质的洋灰降低标号使用,模型板就凑合着使用原来的。’打了十公尺以后,他们又请周班长检查过一回。”
一个桥工队的干部接住小刘的话头,气忿忿地说:“是呀,周班长检查完了,告诉我们:行。现在你们又叫返工!一个媳妇十个婆婆,那个婆婆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