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神色动了动，不禁回过头去，“姑娘，温姨娘她......”

她或许不知道宁姝喜指使下毒的事。

而且，而且那位嬷嬷确实没有撒谎，此前自己来管事处补取炭火时，温氏虽偶尔会讥讽两句，但确实从未有过苛待。

宁姝慕一看暮雨欲言又止的神态，便知晓了她内心的想法。

这位嬷嬷倒是聪明，还懂得利用民意向她施压。

不过她沉默几息，突然笑了笑，“我很好奇，是什么能让跟着母亲管事多年的你们，在短短三年内便对温氏死心塌地？”

“是从前受到了不该有的苛刻？还是......”

宁姝慕环顾一圈，声音很轻，“还是有人给了诸位太多的好处，由奢入俭难，以至于你们从心底生出了妄念，想要同恶相济，继续在庇护下作威作福呢？”

“大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翁嬷嬷脸色骤变。

“奴婢们不过是在府中讨口饭吃，为的就是让主子们活得舒心，过得妥帖，哪里有闲心去思索这么多？”

“况且，一母同胞都尚有亲疏远近，何况奴才与夫人？”

这是在暗讽谁？

宁姝慕冰冷的目光停在了翁二的身上，“嬷嬷好硬气，既然如此，那便将账本拿出来说话。”

“我倒想瞧瞧，这府中的一应耗费究竟是如你所说，是庶母从中补贴了？还是有人私动了我母亲的嫁妆中饱私囊，拿来满足一己之私不够，还要为自己搏得个好名声！”

温氏一下僵住。

她怎么会知道？

“这，这是万万没有的事。”翁嬷嬷微不可见地退后几步，脸庞稍有抽搐，“大姑娘自小养在寺中，能懂什么账目？”

“莫不是从何处听来的流言蜚语才有此一说？这等大罪名奴婢们可是万万受不起的。”

宁姝慕还想说话，却发现最初出头说话的嬷嬷不知何时竟隐入人群不见了。

她微微眯眼，再看向翁二时神色一厉，“暮雨，按住她！”

宁姝慕的突然发难让周围的嬷嬷婢女们都没反应过来。

而翁二平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并不做什么粗使活计，暮雨蓦然冲上前去，学着寺中武僧一招擒拿照猫画虎，竟真将那看着膀大腰圆的婆子给按在了地上。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宁姝慕几步走近，伸手至她的怀中掏取。

空空如也。

“账本呢？！”

翁二眼神闪烁，“姑娘说什么？账本怎么会在老奴身上？老奴——”

“我再问一遍，账，本，呢？”宁姝慕一把扯住翁二的发髻。

一声惨叫乍出，然而这老婆子竟嘿嘿笑了起来。

“姑娘，老奴有罪，昨日出去办事，忘了给屋子上锁，也不知是哪个大胆贼人，竟将那账本给偷了去。”

“老奴该死，可惜这账本是唯一一册记着先夫人嫁妆取用记录的册子了。另有一册随着她那两位贴身婢女一起离了公府，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找到，为奴婢们证明清白啊！”

宁姝慕未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来。

院中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垂首老实站着，然而她目光所过之处，每一人都悄悄抬眼，那眸中藏着的隐晦情绪不是惧怕，而是讥讽，是幸灾乐祸。

暮雨不明所以地看着宁姝慕，“姑娘，是不是......”

是不是弄错了？账本会不会根本不在翁二的怀中？

不。

她走进管事处时，温氏正拿着账本过目，未来得及将东西放回屋中便与她打了照面，于是随手递给了翁二。

而今，东西本该在其怀中。

可现在却不知所踪了。

宁姝慕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许久才找到了那个她看丢的嬷嬷，但她并未再试图上前搜身。

只因她已经明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受过温氏的恩惠，每一个人的囊中都有过她生母留下的嫁妆，每一个人都同温氏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也会竭尽全力为温氏遮掩。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岂有神通凭着一人之力破了此局？

管事处是统筹内院的地方，并未植有任何观赏性的花。

然而微风拂过宁姝慕的衣袂，莫名弥散出了一股淡淡的夹竹桃甜香。

林管事揉了揉鼻子，终于不耐烦道：“大姑娘，此事等公爷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这满院子的婆子皆为夫人鸣不平，足以说明夫人是真有冤屈，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再任性了。”

翁二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嚣张。

看看，连林管事都帮着她们。

没了账本，谁又能证明先夫人那些物什不是从前有用便拿去当了的，而是夫人掌家后擅动的？

就凭一个孚乚臭未干的丫头，以为学了一两句狠话，拿住了她们的把柄，就能让婆子她乖乖俯首了吗？

做梦！

“林管事。”宁姝慕的声音无一丝起伏，“奴才管事不力，治下不严，疏忽以致大错该当何罪？”

“这......”林管事朝温氏看了看，支吾道：“公府待下人一向宽和，大概打上几杖以儆效尤便算了。”

然而温氏此刻也冷静了下来。

“此事妾身早知。”她看了眼林管事，“不过翁嬷嬷乃公府家生子，这两年跟在妾身身边更是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妾身念在她年纪颇大，首次犯错便赦了她的罪。难不成大姑娘今日还要越俎代庖，推翻了妾身的决策？”

宁姝慕恍然大悟，“原来翁嬷嬷竟是庶母的贴心人，如此说来，毒杀一事也必有她的参与了？”

“你说什......？”

未等温氏的质疑出口，她一手攥住了翁二的衣襟便将人半提了起来。

林管事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见那半大的姑娘右手拔簪，毫不犹豫地就刺入了翁二的脖颈！

温氏脸色顿白，林管事前一刻想要出口的责难则像是堵在喉咙口的一团棉花，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站在最前方，年纪较小的婢女陡然尖叫出声，“疯了......疯了！大姑娘疯了，大姑娘疯了！”

暮雨吓得连退几步。

扑通一声，刚才还义正词严的老婆子在没了支撑后，一下倒在了地上。

小股小股的鲜血正从她捂着脖子的指缝中渗出，她瞪大着眼，却连一声痛呼都无法出口。

二月的天气，原有回暖，此刻却像是浸了腊月冷泉一般，令在场的人连骨缝都透出了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