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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佛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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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今这会儿回来,的确是查出那乔儿的身世,根本不像那丫头所说的走投无路卖身葬父。那丫头,根本就是郑必养在外头的外室,只是藏得隐蔽,但这种事……暗查各路大人的短长隐晦,本就是玄妙司份内的事。
“那就对了。”赵玉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轻笑了声,“乔儿听说郑必死了,为何那样惊讶?因为她知道所有吃了寿桃的人都有可能会死,唯有郑必不会,结果却出乎意料。”
至于死前为何如此惊愕,那是因为乔儿得知自己深爱的官人要灭自己的口,如此无情,感到愤怒而又不可思议。
“乔儿下毒被发现后,早有预谋般一口咬定是二公子指使……”赵玉卿若有所思,“指使乔儿下毒之人是郑必,早前所谓卖身葬父无非是混入张府,且就是冲着二公子去的,想是得知二公子隐晦不为人知的身世,早做嫁祸准备。自然,乔儿如何下的毒,运气好的话,未必会让人发现,若是不幸败露,二公子就是他们的替罪羊。”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郑必为何会如此从容吃下寿桃,且吃的比旁人都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即便吃了寿桃也不会出事,先前赵玉卿反复确认彼时的细节,郑必吃完寿桃,便急忙让人奉茶,又有随从早将茶水备好,奉上后又急急饮尽,想来,是因为他知道那茶水里有他早前备好的解药,令其不至于丧命。
“但他喝了茶,仍急急出去,必是那随从通过这盏茶递来了什么消息,郑必不得不急着出去,私下和随从确定。”赵玉卿又扫了眼跪在里头死去的郑必,“到了这里后,郑必还是毒发身亡了,说明茶水里并没有事先安排好的解药,但郑必却不自知。否则讨要解药的时候,屋内就该有挣扎的痕迹,郑必应是自信满满的,不料,突然毒发身亡。”
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那随从,怕是给他也来了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于死后这诡异的姿势,想是那随从有意为之。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操作呢?”观今指了指里头的郑必,“他要杀的人是谁,张大人吗?动机是什么?”
赵玉卿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若他要杀的的确是张大人,眼下他也吃了寿桃,也是受害者,若计划顺利的话,是可以摆脱嫌疑,怕是这会儿也已经随着众人出府了。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张大人,恐怕只有张大人自己知道。计划又为什么会出错,被那随从将计就计令其自食其果,又摆出这个忏悔的姿势,也只有抓到了那随从才知道。”
眼下死的死,被灭口的被灭口,想要洗清二公子身上的嫌疑,还需要切实的证据,且证据,就在张大人和那郑必的随从身上……
看赵玉卿面露些许疲惫,顾衍之开口道:“先休息一会吧。”
赵玉卿点头:“好,但,我想先去看看二公子,行么?”
那样一个两袖清风的人,此刻背负杀父嫌疑,心里怕是不好受的,况且,赵玉卿也觉得古怪,为何看张子敬时,就是觉得那样亲近。
“……”顾衍之默了默,“好。”
7
张子敬仍被看押在简陋的柴房,因今日宾客多,留府时厢房必是紧张的,因而张子敬自己的卧房也已让出,在被看押时,是自行提出留在柴房即可,外头此刻仍留着守卫。
赵玉卿和顾衍之到时,张子敬正从容席地而坐,身居陋室却气度怡然,见赵玉卿和顾衍之来了,他也丝毫不诧异,只抬头,朝二人淡淡一笑:“可有进展?”
赵玉卿看他那样子,也诧异:“你知道我们会来?”
张子敬起身,轻拂身上的尘埃:“若是玉丫头你的话,想来这会儿该有个眉目了。”
顾衍之开口打断二人的话:“想来二公子也该饿了,顾某让人备了些吃食,还需委屈二公子一段时间。”
话落,观今便硬着头皮提溜着一个食盒进来了,摆完了食物便逃也似的往外蹿。
他都觉得呼吸不畅,自家大人皮笑肉不笑笑里藏着刀,怎么偏偏夫人什么也察觉不出来呢!
张子敬从容坐下,丝毫不挑剔用膳的地点。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来报,说是张庭正张大人醒了!虽说还是体弱,起不了身,但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顾衍之与赵玉卿闻言,当即要去探望张庭正,直到这会儿,张子敬一贯从容的气度中才略显几分急促,起身,朝门口疾行几步,才忽然止了步。
赵玉卿有些为难地回头安慰他:“二公子莫急,待我们问过了张大人,想来,二公子就能出来了。”
张子敬点了点头,朝二人拱手:“那就有劳了。”
顾衍之与赵玉卿二人去见了张庭正,其实便是他二人不来,眼下张庭正也正吵着要见赵玉卿,此刻见了她,老人家才松了口气,嘴里说的竟是和方才张子敬说的话一致:“若是玉丫头和顾大人在的话,眼下府里的乱局,该是定了吧?”
赵玉卿点头,大致将投毒者和投毒方式、以及郑必之死与张庭正解释了一番,方才问道:“老师,那乔儿是郑必安插进来的,我听闻郑必素来与老师无甚交往,此次特意上门贺寿,着实令人费解,老师可能提供什么线索?”
张庭正仔细回想半晌,才不确定地问了句:“郑必肩膀上,是不是有伤?若有,也该是数月前留下的,上头应有齿痕?”
赵玉卿对此也有些茫然,回头看顾衍之,见顾衍之点了点头,张庭正心下才了然了:“那就是了。数月前,折柳曾深夜带伤回来,灰头土脸,你也知道,你折柳大哥那样子……看不出就闯祸,那回回来,他手心里还死死攥着锭银子,仔细一看,还是赈灾官银!”
事关重大,张庭正也不敢声张,那张折柳是个憨子,苦口婆心审问了一整夜,也只问出张折柳溜出去玩时,和人厮打了一架,打架时,还从人家肩膀上咬下一块肉来,旁的诸如这银子哪来的,和谁打架,在哪打架,一概问不出了。
“此事,一来那官银何处来的尚不好说,是不是被窃才流落在外,与折柳厮打的是不是那窃贼也未可知。二来一时难以观全局,不知牵一发动的是谁的全身,故而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声张。”说到这,张庭正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顾衍之一眼。
“直到半月前,轰动大宁的眉州案告破,那匪盗张冠李戴冒名顶替,做了一方父母官,贪墨巨数却不翼而飞,我不禁多加联想,怕那朝中有暗通者,也怕那官银与贪墨赃银有关,我虽已告老,但也是大宁的子民。那夜与子敬彻夜长谈,才商定等春闱殿试之后,由子敬上书,将此事上达天听,由朝廷定夺。”
8
如此,郑必毒发后,为什么被摆出佛像前忏悔的姿势,就全都说得通了。
吏部侍郎、匪盗孝敬、渎职卖官、贪墨、大笔赃银不知去向,种种串联起来,便指向了身为右相之子、吏部侍郎的郑必郑大人。
想来那不翼而飞的赃银,大部分该是孝敬了这,只是不知郑必藏在了何处。
张折柳无意中发现了窝藏赃银的地方,带着伤,却安然回来,还能伤了郑必……说明那个地方只他二人。
郑必很谨慎,谁都信不过,眉州案后,风声紧,他自然更不敢有大动作,但不免患得患失,常常偷偷确认那赃银是否还在。
“什么样的地方他常去,且独自去,却没有人会起疑心?且这个地方,折柳大哥还能无意中闯入,且还是个正常人不会轻易去的地方……”话说到这,赵玉卿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冒犯了……”
张庭正摆了摆手,并未在意:“无妨,你折柳大哥本就不是常人。”
话说到这,也不知顾衍之是无意说起,还是有意提醒,道了句:“听闻郑必是个孝子,常去探望已故嫡母。”
“是坟地!”赵玉卿眼前一亮。
顾衍之点头:“的确,但此前我已让长风去探过,只怕赃银早已转移,眼下并不在那里。”
此前……赵玉卿眨了眨眼睛,看着顾衍之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早猜到了?”
顾衍之淡笑道:“夫人断事看的是线索,为夫没什么来由,只凭直觉,加之……”
说到这,顾衍之的话音一顿,嘴角一抬,颇有些自嘲的意思:“加之,还有些多疑。”
那郑必贪墨之事,被张折柳撞破,想必郑必查出张折柳乃是一憨子时,该是松了口气。但凭郑必的谨慎,还是觉得不安,这才秘密转移了窝藏赃银的地方,同时将乔儿安插进了张府。
只是事发后,张庭正因有所顾虑,一直秘而不发,直到眉州案后,大概是打听到张庭正有意借张子敬殿试时上书告发,郑必怕查到自己身上,这才决心将张家父子灭口。
按说计划本是天衣无缝,但其中却出了问题,一在那茶水里没有预先安排的解药,郑必这才毒发身亡,二在茶盏底部有一张字条,令他看后急急寻借口出去……
“我原先怀疑,郑必是知道茶水中没有解药才着急出去,但看那厢房没有任何争执痕迹,又起了疑心。他既然不知道茶水中无解药,说明让他着急出去的原因和解药无关,这种情况唯一能让他着急的,想必是……”赵玉卿急忙看向顾衍之,“赃银!”
定是他那心腹随从告诉他,赃银出了问题,郑必才急于出来,让自己的心腹前去确认虚实。
至于赃银真的出问题了吗?当然不大可能,不然是谁在郑必死后,将他摆成那个姿势的?
郑必此人很谨慎,赵玉卿自觉,若她是郑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赃银藏在何处,那么在转移时必然是多路转移的,就是自己的心腹,也未必知道哪一路才是真的。
这也是郑必的随从为何要谎称出事的原因,只有这样,郑必才会让自己所信赖的人去真正的藏银地确认是否还安全。就在此时……郑必毒发,尸体被摆成了忏悔的姿态。
今日如此混乱,早在事发前,那随从便已出府,带着不义之财不知所踪,不过,赃银巨数,怕是未必好带走……
“大人。”观今从外而入,“收到长风飞鸽,那人正往建州方向去,已发现行踪。”
顾衍之微微皱眉:“可有同谋?”
观今摇头,但欲言又止:“没有,只有一人,但……飞鸽传书有血迹,我疑心是长风受伤了。”
话音刚落,顾衍之面色一变,当即往外走,让人即刻备马,赵玉卿急忙追上,扯他袖子,神色坚定:“我与你同去。”
顾衍之默了默,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松了口,翻身上马,然后将手递给赵玉卿,二人同乘一骑快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