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共白首

1

除夕夜，宫中设宫宴，那是皇家的私宴，文武百官自是早早就放了假的，唯有顾衍之这类内侍是最不得空的，伺候着官家用完了宴，又陪着守了岁。但顾衍之还是一下值便往家赶，等到家时，除夕已过，但顾府上上下下仍热热闹闹的。

顾衍之没有着人通报，下人接过他脱下的氅衣，顾衍之径直去看赵玉卿，他来的时候，赵玉卿甚至都没发现他回来了，她裹着厚厚的裘衣冬装，正蹲在那，一院子摆满了烟火爆竹。赵玉卿几乎将半张脸都埋在了毛茸茸的冬衣领子下，鼻尖被冻得发红，眉眼却带着笑，手里还伸出了几个手指头，抓着根点燃的香梗，边上围了不少凑热闹的丫头下人，既兴奋又紧张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顾衍之站在那，也不出声扫他们的兴致，还是有伺候的下人先发现了顾衍之，提醒了赵玉卿一声，赵玉卿才抬起头来，她也不起身，只蹲在那朝着顾衍之一笑：“你回来了？我正要燃烟花呢，这些都是观今从玄妙司的库房搬来的……”

赵玉卿这话一出，伴在顾衍之身侧的长风面色明显微变：“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顾衍之唇畔的温柔笑意也是一僵，朝赵玉卿伸出了一只手：“夫人且慢……”

砰！

下一秒，赵玉卿点燃了引线，五颜六色绚烂的烟火冲向了天际，更有混在其中的不明物体随之炸开，将顾府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赵玉卿晕过去之前甚至还不知道这烟火为什么会有点发黑，味道还颇为奇怪，闻得人晕晕乎乎的……

顾衍之的意识也随之渐渐模糊，脚下发软，一屋子丫头下人更是晕了一片。

玄妙司的东西，慎用……

观今给的东西，尤其慎用……

2

赵玉卿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是长风和观今两张怼在她榻前的脸，险些没将她吓了一跳。

见她醒了，长风的一张冰块脸才算松了一口气：“大人，您醒了？”

观今的面上更是精彩，先是松一口气，然后是紧张，继而是心虚，扭捏道：“大人，我错了，您罚我吧。我实在是忘了咱存的烟火中有那些下作的东西，虽然这些下作的东西也是早年我设计的……”

什么？大人？

赵玉卿爬起来，一脸茫然不解，正想开口说什么呢，下人来报，说是夫人醒了。听了这话，上一秒还在低头忏悔的观今当即屁颠屁颠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说是要去看夫人，没等他到门口呢，屋门口就已经停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赵玉卿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急匆匆赶来，在踏进屋时，明显愣了愣，但还是坐在自己榻前握住了自己的手，关切道：“玉卿，你没事吧？”

赵玉卿睁大了眼睛，像是被震惊到了，低头看了看握住自己的暖呼呼的小手，又抬头看了看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脸，听着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说着的关切之语。

赵玉卿闭了闭眼睛，睁开，一切还是刚才那样。

“顾衍之？”赵玉卿话一出口，自己也被惊呆了，这分明就是顾衍之的声音……

二人还是他二人，但身子已然互换，反应过来后，双双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长风和观今如同石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观今收起了下巴，产生了自我怀疑：“我的旧发明，还有这等奇效？”

长风消化了眼前的信息量，面向眼前“赵玉卿”那张脸，艰难开口：“大人，您与夫人今日这样……一会儿祝府的宴请怎么办？”

早前祝民生就说过要让顾衍之携夫人到府上一坐的事，彼时说的虽是客套话，但祝夫人却当了真，还下了帖子，大年初一在家设宴招待他二人。

顶着赵玉卿脸的顾衍之默了默，安慰赵玉卿道：“夫人莫担心，私宴不谈朝政，只论风月。到时候我将长风和观今留给你，他们会帮衬你。”

赵玉卿一脸为难：“行吧……”

3

到祝府赴宴，长风和观今陪着赵玉卿去了男宾席，顾衍之被带去了女宾席，京城贵妇或多或少都对这位名声渐涨的顾夫人有所好奇，妇人间拉着顾衍之闲谈，但顾衍之明显却有些心不在焉，是担心赵玉卿那边应付不得。

全程，顾衍之担心顶着赵玉卿的这副身子不胜酒力，因此滴酒不敢沾，没多久，反而听说前厅那边的“顾大人”喝醉了，且还没喝第二杯呢就开始醉了，长风和观今那边怕露了馅儿，急急让人来通知女宾席这边的“顾夫人”。

顾衍之明显也是愣了一愣，易醉体质是跟着魂儿走的？

顾衍之急急忙忙赶了过去，便见到长风和观今二人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守在自家“顾大人”身边。他俩是知道这里头住的是赵玉卿，因而男女有别，是既担心赵玉卿站不稳，神色紧张地伸手虚扶着，又担心冒犯了赵玉卿，伸出去的手又犹犹豫豫地想要收回。

就这么几下犹豫的功夫，赵玉卿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边上的男宾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顾衍之见状，目光落在好心搀扶的男宾接触赵玉卿身子的那只手上，面色明显一沉，将对方看得猛一哆嗦，一头雾水，但下一秒，顾衍之就已经极其自然地变了脸，一脸温柔地迎了上去，将赵玉卿搀了过来，面不改色用赵玉卿的声音道：“官人，你怎喝得这样多？”

赵玉卿醉意上头，一时有些视线迷茫，只歪着头，视线迷离地落在眼前这张一开一合的粉唇儿，然后毫无预兆地低头凑了上去，在顾衍之嘴唇上啄了一下：“好香啊……”

好香的酒酿甜点子味儿。

赵玉卿这一啄，全场一惊，长风和观今更是吓得满头冷汗，毕竟，顾大人最是知体面的，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

还是主人席位上的祝民生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打圆场道：“顾大人夫妇果然不愧是伉俪情深……”

底下的人也只好附和：“伉俪情深，伉俪情深……”

顾衍之明显也是愣了愣，但只一秒，便头一低，嘴角一弯，脸一红，满是娇羞地兜住了赵玉卿的腰，顺势撑住了赵玉卿踉跄的身子：“官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讨厌！”

长风：“……”

观今：“……”

4

好不容易从祝府出来，顾衍之和赵玉卿上了马车，途径临安有名的安国寺时，顾衍之却忽然开口让外面的人把车停下，然后才眼底含笑、温声细语地询问仍醉呼呼的赵玉卿道：“安国寺很是灵验，大年初一最适合祈福，夫人可要和我同去？”

赵玉卿一脸迷茫，顾衍之便当她答应了，两人一同入了寺，赵玉卿则乖乖跪在蒲团上，醉眼迷离。顾衍之在她边上跪下，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虔诚而又面不改色对着上头的菩萨像祈求道：“信女赵玉卿与官人在此请愿……”

待二人拜过了菩萨，又抽了一根上上签，安国寺的和尚冲顾衍之合掌行了个佛礼，笑道：“夫人诚心祈愿，天地可鉴，想是能心想事成。”

顾衍之予以还礼，脸不红气不喘问道：“若是哪一日我忘了今日所祈的愿呢？”

和尚虽不知眼前的“顾夫人”为什么会有此顾虑，但还是和和气气答道：“到时候，菩萨会提醒你的。”

顾衍之眼神一敛，叹息道：“那就好……”

他说这话时，是眼底幽深，意味深长。

直到走出安国寺了，赵玉卿都还有些晕晕乎乎，但看顾衍之的心情却不错，便问了句：“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顾衍之的嘴角缓缓抬起，口吻温柔：“愿年年岁岁是如此，且以深情共白首……”

5

回到顾府，前一天家里虽然被赵玉卿炸出了个大窟窿，但好在别院还有地儿可住，在府里修缮完成前，顾衍之暂且将赵玉卿安顿在了别院厢房里。

赵玉卿一进屋子就想往净室跑，顾衍之一挑眉，眼疾手快，将人给拉了回来：“去哪？”

赵玉卿被问得一脸糊涂：“我要解手，要沐浴……”

说着，赵玉卿像是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还顶着顾衍之的身子，也不知她那脑瓜子里在想什么，竟缓缓地低下了头来……

顾衍之顺着赵玉卿的目光缓缓往下，知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哪里，顾衍之微微一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