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萧如胤同几个侍从神态如常，只见他微微拧着眉，见沈芷郁肩微微颤抖，原本梳好了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下来摇摇晃晃，晃得人心烦意乱。

他伸手摁一下轮椅的开关，一下子便到了女子跟前，干巴巴地说道：“好了点没？不过是喝马血，吃马肉，有什么吓人的？”

他弯下腰，生疏的轻拍了拍少女微微颤抖的背，动作却很耐心轻柔，是沈芷郁从未见过的模样，她怔怔抬眼，心下一跳。

萧如胤并未发现什么，是觉得方才的场景实乃寻常，马肉算什么，老鼠肉他都吃过。他掩下眸中泛起的血色，“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如此情状，是天灾，更是人祸。”

声音轻而淡，却叫进门的知府吓得腿软。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太子殿下？想到方才衙役说的话，知府两眼一黑。

卞城知府做过几年京官，想起那杀伐果断的太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完了，全完了！

来不及打理整齐，他连忙走进大堂。

“卞城知府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圣安！”

“哼，孤如何安，这卞城这等模样，你可知罪！”

两人的对话让不知情况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这殷兄这是？”柳安左看看，右看看，又小心挪到知府跟前，“大人，你是不是认错了？这二位是我外地来的好友，听说卞城情况特意带来赈灾物资的。”

柳安捡着父亲和他说的话，一股脑的吐了出来，一副傻白甜的模样，叫知晓内情的沈芷郁有些莫名的愧疚。

而下一刻，她的愧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柳安指了指她，用极其崇拜的语气说道：“这位是沈仙子，仙术了得，定然能救卞城于水火！”

声音之大，叫外面的衙役都忍不住伸头冲她看来。

“是，是这样是？这样吗？”知府下意识地看了眼太子。

萧如胤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咳了一声，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

“明日辰时，朝廷于城门处赈灾，望各位百姓奔走相告！”

街头巷尾都传来了衙役打着鼓大声宣告，各处也都贴着告示。

那祭坛处也搭得有模有样，沈芷郁要求的一应用具一车车送了过去，这般动静叫人更是信了几分。

“殿下，当真这么做吗？如果是百姓知道我们在欺骗他们，可就要造反了。”知府着急的来回跺脚，却又怵于太子的威信，硬着头皮派人去做，只是想到那数万饥民聚在一处，不由得头皮发麻，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太子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书房内，太子坐于上首，几个书吏正在翻查着手中书籍，地面上还堆着许多书籍，让人无处下脚。

萧如胤捻过一册书页，头也未抬，“到时候便知晓了，若是蝗虫来了，将仅剩的粮食都糟蹋了，你担待得起吗？”

知府讪讪。

次日辰时。

天渐渐泛白，城门处却热火朝天，官府的衙役维持着秩序，柳家家丁都派出来帮忙。

清粥的香气让大半夜便过来排队的饥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

一架奢华马车缓缓停在城墙角，晨雾笼罩间，似披上了一层轻纱，沈芷郁坐于马车中，穿着岐山郁氏特有的祭祀服，琥珀色的眸子落于手中，叫人看了忍不住屏住呼吸。

“时辰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此，对着不断飘散着香气的铁锅忍不住咽口水。偶然间有人抬头，一片铺天盖地的黑幕涌了过来，宛若黑云压城。

一时之间惊恐的声音四起，方才秩序井然的队伍瞬间一哄而散。

而城楼处，一女子白衣纤尘，肤光如雪，矗立在黑雾前，随风起舞，身姿曼妙，宛若九天仙子。

像是被蛊惑一般，原本惊慌失措的百姓缓缓愣住，停下脚步，城门处渐渐安静下来。

城楼之下，坐于轮椅上的萧如胤微微抬头，眯起了眼睛，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云，攥紧了手，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上百个侍卫。

刚浮出的霞色让黑云遮了个透，整座城都暗了下来，像是要被黑雾吞没。

人群死寂。

城楼祭台之上，云幡飘飞，长长的案几之上，摆着琼浆玉酿，香花芳草，正中央摆着一只羊头，高香缓缓燃起，直上九天。

白衣祭者，右手持铃，面覆白纱，缓缓起舞，只露出一双似悲似喜的琥珀色眸子。

倏地，一群白鸟自东而来，宛若下凡仙子，伴于祭者周身，盘旋飞舞。片刻，直冲黑云而去，黑白相撞，于一片黑中划开一道口，自此，众人窥见天光。

无数的黑雨，自高空下落于地面，密密麻麻。

萧如胤松开苍白的指节，冷肃杀之气缓缓消散，眉头一挑，倏地低念，“原来不是火雨，而是黑雨。”

低头弄了下腰间挂着的草编狐狸，睨了眼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几人，不觉直了直腰背。

“孙大人，还不派你的人收拾善后，按孤之前所说的做，若有闪失，当心你的脑袋。”

知府这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半丝也不敢延误。

日前，萧勇所率的银甲卫也已赶到，手段利落的将犯事之人都控制起来，从中查获的米粮足够用于赈灾，想到翻出来的一大摞贿赂大小官员的账本，萧如胤眼底泛起寒意。

朝中一品官员，一年俸禄也仅贰佰余两，而账本上贿赂之数，竟高达数万两，甚至数十万两，这些钱都是从哪来的，不言而喻。

他那个好弟弟，倒是藏得深。

此次，不虚此行。

蝗灾是解决了，但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解决的。

“我让惊鹿和醒竹接的人到了，他们能解决这个问题，殿下不若同我去见见？”沈芷郁覆着面，缓步走进。

祭祀过后，百姓太过热情，几乎见到自己叩头就拜，实在是叫人手足无措。

因此这两日都是躲在府中，只是今日接到传信，这才覆面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