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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母亲的苦难
匡雨离开锦河的那一天,心中暗自决定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傍着流淌的河水存在着的水乡小镇了。
十八岁的少年最善感伤,亦多愁绪,总是一副天下人皆负我的悲世情怀。年轻的岁月里,好像连成熟都可以模仿着做做样子。于是,很多人也开始学着写一些酸酸的句子,竟以为自己真的明白并且有资格去感伤了。
少年时代的匡雨也不能例外。在他的思想世界里,那条河里流淌的似乎不是水,而是眼泪,甚至是愁苦心碎。
只不过,匡雨妄想斩断故乡丝丝缕缕的种种不成熟的甚至有些偏激的想法让这本身正常得很的情愫变成了那种大人们眼中的少年身上的幼稚与矫情。
肩上的行囊是母亲含泪打点好的。
母亲的一生很苦。一个女人,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爱,即使珠宝锦缎唾手可得又如何?如何能够幸福?还不是心中苦楚岁岁年年,艰难度日。
匡雨以为,无论是男儿,或是女子,若是得不到枕边人的真心,生活中便只剩下不幸了,就如母亲一样。
尽管父亲辞世时,匡雨尚且年幼。但在匡雨的记忆中,星星点点的,还是有父亲存在过的痕迹的。
自家别院中央的那把摇椅,摇啊摇,是久病的父亲坐在上面晒着太阳。偶尔,匡雨也会坐在父亲的膝上,在父亲苍白的笑容里一起摇,直到经过的爷爷斥责母亲的粗心。
母亲的委屈已是儿时的匡雨所不能容忍的。后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就静静地坐在木制的门槛上,一声不吭地看着,看着那个叫做“父亲”的很贪睡的男人坐在摇椅上摇啊摇。
不会是很久以后的事吧?那摇椅就不再摇了。
匡家上上下下改了黑白色调,匆匆闪过匡雨眼前的不是身着白衫的家人,就是一些身着黑衫的泪人。
奶娘也为匡雨换上了衣服,并将他带到母亲的身旁。
大厅里也是满眼的黑白。那样的场景并不是小匡雨能够看得明白的。只有高悬在正中央的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是匡雨认识的。他就是那个即使在白天也要倚在床上或是躺在摇椅里的男人,那个也会带着他一起坐摇椅的父亲。
而让匡雨真的意识到父亲的离开的是,那把摇椅再也没有在摇了。
匡雨可以确定,父亲是爱过他的,只是他离开得太早些,病得又太久了一些。
可他却从来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的丈夫联系到一起。
他不爱她。父亲不爱母亲。这是年少的匡雨从一些碎嘴的妇人们口中偷偷听来的。
不过是听说而已,听说。
在匡家,从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毕竟大家都是要靠着爷爷吃饭的。
再加上匡家是锦河的大户,祖上还出过两个进士,地位自然是不用言说的。有财,有权,匡家主掌了全锦河近二分之一人口的生计。
这样一来,不单单是在匡家,父亲离开后,匡老太爷家二儿子的一切事情都成了锦河人不可触碰的禁区。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自讨没趣,甚至毁了前程。
而对于作为当事人的母亲,匡雨则是不忍伤害的。
匡雨无法验证传言的真实性,却选择了相信。因为父亲对母亲的爱就算有,也还是太少,至少匡雨感觉不到。
母亲似乎永远有流不完的泪水。父亲走后,祖父母待她并不好。乡下人见识浅薄又迷信得很,家里的人都说是母亲命硬才克死了父亲。
后来,等匡雨慢慢长大些了,他也渐渐从母亲的泪书中读懂,真正害了父亲患上那相思病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开始怨恨起父亲来,怨恨他负不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更怨恨他留给母亲一辈子也好不了的伤。
每一次暗地里看到母亲流泪,匡雨就会在折好一只纸鹤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母亲最爱纸鹤,当她第一次见到匡雨手中的那一只时,眼里便闪起了难得的光亮。她说,这只东西生出了翅膀,便能够自由了。
匡雨都懂得,母亲是想要自由的。十八岁蒙着盖头上了花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堵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可到头来,母亲输得很惨。这一场不幸的婚姻,没有夫婿的疼惜,公婆的喜爱,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匡雨这棵独苗苗。
匡雨上中学那会儿,学校里曾经来过一个英俊博学的数学老师。他曾疯狂地追求过母亲。那时的匡雨已是个情感敏锐且丰富的少年。他看得出,母亲也是喜欢他的。其间想必发生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匡雨并不知晓。最后的最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老师离开了锦河。而母亲的身上多了好多藤条抽打过的血痕。
他终于想到了要反抗。那一天,他跪在母亲的面前,泪如雨下。
“妈,爷爷奶奶又打你了?我找他们去。”
说着,他起身就要往雨里跑。
可母亲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跪着。她的母亲跪在他的身后死死地抱着他。
那一天的情景,匡雨发誓会记一辈子。他恨这里,恨这座泯灭了人情的古老乡镇。没有血肉,在现代都市进步气息的包围下,它干枯的只剩下一堆白骨,却还在艰难地喘息着。
“妈,您好好的,等我回来接您。”
临行的那一晚,匡雨赖在母亲的房里没有离开。男孩子本就不会撒娇的,匡雨更是个内向至极的孩子。小小的年纪,他便浑身沾染上忧郁,甚至有些老成。
若是自小活在母亲的愁容与泪水之中,任谁也开朗阳光不了吧。
匡妈妈也是舍不得儿子的。这些年,若是没有匡雨,她恐怕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吧。没有爱,没有温暖,那人生还剩下些什么?
她将儿子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前,双眸早已被泪水充满,却还是极力隐忍着。
“儿啊,你好好的,不要记挂妈妈。你好了,妈妈不就好了吗?”
匡雨拼命地点了点头,突然挣脱开母亲的怀抱,跑出门去。
匡妈妈再也止不住眼泪了,坐在窗边掩面哭泣。
“妈,这个您留好。”
匡妈妈听见儿子的声音,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她不想儿子记得她哭泣的样子。没能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她的心里一直很愧疚。
她一手接过儿子手里的玻璃罐子,一手抚上他年轻俊朗的脸庞。
“傻小子,怎么学起姑娘家做起手工来?”
匡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她的面前站了很久,脸上的泪断了线一般。
终于,他扑通跪在母亲的面前。
“妈,您每哭一次,我就折一只纸鹤。这些年了,您看,有了这么多。您是把您的眼泪都流干了吗?流干了好。我走了,您就不要再流泪了。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没有人再给您擦眼泪了。您好好的,等儿长大了,有能力了,就带您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