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的玄色大氅被热浪掀起，火星溅在袖口九瓣梅纹上，烫出焦痕。

夜风裹着浓烟扑面而来，直教人丝毫喘不上气，玉骨折扇横扫劈开坠落的横梁，燃烧着的木屑如同利箭一般擦过面颊，在顾砚之冷白皮肤上划出带着血痕。

“抓紧我。”

他死死扣住沈清霜的腰，带着她踉跄跌出火海。

屋檐断裂的琉璃瓦当雨般砸落，沈清霜足尖堪堪掠过燃烧的锦缎，绣鞋底传来皮肉焦糊的嗤响。

她下意识蜷起脚趾，却意外触到顾砚之掌心，不知何时，他竟徒手接住坠落的火炭，生生在掌纹间碾灭一簇幽蓝焰苗。

“你......”

沈清霜声音哽在喉间，指尖抚过他焦黑的掌心。三年来噬心蛊的折磨都未让她落泪，此刻眼眶却被烟尘刺得酸胀。

顾砚之反手将她按进怀中，玄色官袍裹住她单薄脊背，远处王翰的惨叫混着獒犬嘶吼刺破夜空。

他下颌抵着她发顶，嗓音沙哑似被火舌燎过：“你可知今夜若迟半步......”

“顾砚之！”沈清霜突然挣开他怀抱，脸颊上沾染着不少碳灰，眼底却灼亮如星子。

她从染血的衣襟掏出信件，火光照亮信笺上‘改量器体量’的字迹，太后凤印与户部私章交叠缠绕，“王翰书房暗室的私造量器的往来书信，还有这个...”

她颤抖着举起鎏金玉佩，镂空的漕运司徽记在火光中流转，“我刚趁乱从王翰身上取下的，持此玉佩可直入漕运司仓库，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去取砂石充船的铁证......”

话音未落，顾砚之突然攥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近乎暴戾，密信边角在他指间皱成枯叶。沈清霜吃痛抬眸，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晦暗，那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眸中，此刻竟燃着比火场更炽烈的怒焰。

“沈清霜！”

他几乎是从齿缝挤出这三个字，指尖拂过她锁骨处燎起的水泡。那处肌肤才被绿芜的珊瑚链抽得皮开肉绽，此刻又被火焰灼烧得血肉模糊，

“你当自己是九命狸猫？还是觉得我顾砚之没用，根本护不住......”

沈清霜挣开顾砚之的桎梏，手中紧紧握着王翰的随身玉佩，垂下眸子有些满不在乎道：“护我作甚？我的命又有甚重要？我的手指被陆靖琪斩断，我的脸被刻在chun宫册上流传，我早就是残破不堪之人了。”

她的目光缓缓变得坚毅，重新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玉佩：“但是你知道吗，拿着这枚玉佩便可畅行无阻打开漕运司的仓库！届时整个漕运的案子便能大白于天下，我父亲身上的脏水又能少上一些。”

沈清霜忽的跌跪在地，双手掩面有些后怕的痛哭。

她如何能不怕，生死一线间，那火舌碰到皮肤的灼烧感还让她犹感存在。若是今夜顾砚之没有来，或是晚来片刻，那与王翰一同葬身火海的便是她了。

可是她没有退路，如今她还活着，她便能带着这些证物洗刷掉父亲身上的冤屈。

终有一日，她能救出父亲！

火场轰然爆开的巨响似要吞没万物一般，断裂的房梁如巨兽獠牙当头劈下，顾砚之旋身将她护在身下。

玄铁扇骨与木梁相撞迸出火星，几点猩红溅上她苍白的脸，是顾砚之的血...

沈清霜怔怔望着那滴血顺着自己鼻梁滑落。

“沈知修马上就要抵京。”顾砚之突然低语，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眼尾，“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沈清霜攥着信件的指节发白，房间里传来王翰撕心裂肺的哀嚎，火海中那道扭曲的人影正被獒犬撕咬着拖向废墟。

身侧的顾砚之突然起身，沈清霜猛地攥住顾砚之的衣角，指甲几乎刺破锦缎：“你想救他？这种畜生凭什么活！”

“可王翰若死在此处，太后必会借机清洗户部，届时沈家军入京的路便彻底断了。”

顾砚之反手扣住她手腕，不远处王雍明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身处异处隐约显出癫狂之色。

火光映出顾砚之眼底晦暗，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喃：“他活着，才能...”语罢，转头看着沈清霜，柔下声音叮嘱道：“你先回教坊司，待我此间事了再去跟你解释。”

话音未落，他已旋身劈开烧塌的屏风，玄色衣袍转瞬没入火海。

沈清霜踉跄着跟着上前了两步，却被浓烟呛得跪倒在地。

腰间金铃突然被一只枯手攥住，阿芷姑姑苍白的脸从阴影中浮现：“姑娘伤得重，老奴送您回教坊司......”

“不必管我，姑姑。”

沈清霜挣开她的手，目光死死盯着火场的方向，“我要亲眼看着王翰咽气！”

阿芷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袖中银针悄然抵上沈清霜后颈：“姑娘莫要怪我，老奴的幺儿...在慈安宫中当差...”

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她嗓音哽咽如泣，“太后说，若拿不到证据，便将他剁碎了喂狗......”

沈清霜眸中印出阿芷姑姑的身影，她瞬间瞳孔骤缩。

阿芷姑姑......

绿芜从暗处走出来，她的珊瑚链已经缠上她脖颈。金铃中抖落的迷香混着火场热浪钻入鼻腔，她听见绿芜贴着耳垂轻笑：“这骨头再硬，难不成还能硬过慈安宫的烙铁？”

“绿芜姑娘！”阿芷徒手抓住绿芜不断绞紧的珊瑚链，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沈清霜颈间，望向绿芜的目光中满是恳切，“太后娘娘答应过，只取证物，不伤及姑娘性命！”

“你这老狗，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绿芜嗤笑一声，“到现在莫不是还以为你背叛了她，她还会接纳你继续去当她的狗吧。”

信件与玉佩被绿芜从她手中粗暴地扯走，沈清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抓住绿芜裙摆，也没能触及半片布料。

绿芜绣鞋碾过她手指，一把将碍事的阿芷推开。抓着沈清霜的衣领，一步一步将人拖向火场深处，

“放心，我与姐姐相识一场，待你化成灰，妹妹定将你的‘忠骨’撒在玉门关，让你亲眼看着沈家军被屠尽——”

砰！

断裂的房梁轰然砸落，火星如雨泼在沈清霜背上。她蜷缩在焦黑的梁柱后，火燎的灼痛和不断吸入的浓烟让她意识逐渐涣散。

恍惚间，似乎瞥见顾砚之的身影在火海中穿梭，玄色官袍掠过王翰血肉模糊的躯体，玉扇寒光如电，挑开獒犬利齿。

“顾砚之...别救他......”她嘴里不断呢喃着，踉跄爬向顾砚之的方向。